9.寒梅待春至,瑶筝伴月来(1/1)

    这河叫做镜川。流水从栖凤山下被引出来,两岸由峰谷变为平地缓滩,河水便与原先的混浊激流大不相同,清澈寒凉,平滑如镜。

    四周树林茂盛,水中浅滩也长满了水草乔木,远远望去,星罗棋布,宛如千岛林立,称得上景致如画。

    一大早醒来,逐不归便踏水上岸,去集市购买些日常用品。

    青回趴在船边取水淘米,苏夜白无所事事蹲在一旁,时不时便问他一句。“你跟着七哥多久了?”

    青回淘完米,开始洗菜,头也不抬地回答:“三年零五个月。”

    “那么久!”苏夜白惊叹,又问:“那你肯定很了解他了?”

    青回心中嫌这小子聒噪,只是没说出来。他素来不是刻薄的人,只是碰上与逐不归相关之事,不论情由,便先要生出几分烦躁不安的预感。自然对这少年也没什么好脸色。

    更何况,他也太过缠人了些。但逐不归却好像很喜欢他的性子——想到这里少年脸色有些黯然。

    他喜欢就好。虽然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股难言嫉恨。

    苏夜白坐在船舷上,两只嫩白脚丫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水,拍出细碎浪花。他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又令少年忍不住有些羡慕起来。

    “哎,我问你,”他忽然停下来,怔了会儿,头也不回地问道,“七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青回挑拣着菜叶,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在竹篮子里,并不回答对方的问题。眼神却渐渐凝滞。七哥喜欢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就算是问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青回跟在他身边,一路所见的人如恒河沙数,其中不乏有姿容绝世的美人,或是灵心慧质的妙人,但青年却一次也没有动心过。

    最多不过一夜垂怜,露水情缘,也还是为着那份心软。或许也有身负龙骨的责任吧。

    唉,少年心想,你若是和他曾有过美妙的一段情缘,你便知道了,那滋味真是刻骨铭心,永世难忘,却也能叫人椎心泣血,痛不欲生。

    远山绿隐隐的,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水面平滑如镜。碧波粼粼,泛舟江上,当真是人间绝妙的享受。

    有时行过一片莲丛,两个少年便探出身去摘莲子,摘来后一粒一粒剥好,送到青年嘴边。他若不想吃,便随意丢入苏夜白口中。

    少年吃得两颊鼓鼓,好似一只贪食松鼠,他看着逐不归,双眼瞪得溜圆,努力吞咽着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你为什么不喂他?”

    逐不归顺手将一粒莲子丢到他嘴里,颇有兴趣地欣赏少年狼狈的吃相,微笑着道:“阿青不爱吃这个。”

    那只小狐狸看上去委屈极了:“可我也不爱吃呀!”

    逐不归伸手戳了戳他鼓起来的双颊,问道:“是么?”

    苏夜白瘪着嘴,仰起脸让他戳,不情愿被喂食,又想被他逗弄,纠结得一张小脸都皱成了包子。最后还是投降了,小声道:“我爱吃。”

    莲心明明是苦涩的,却在心尖上融成蜜糖似的甘甜味道。

    他张嘴,不小心含住了那根手指一截指尖,下意识轻轻咬了一口,反应过来后立刻羞得满脸通红。

    逐不归神色微变,抽出手指,漫不经心在他衣襟上擦了擦,云淡风轻道:“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

    苏夜白垂着头,雪色狐裘里露出一截玉似的皮肤,灼人的晕红从颈根蔓延至耳垂和双颊。他偷偷抬眼去看青年,只看见一个萧然绝尘的背影。

    少年装作不经意地蹭到他身边去,和他并排注视远处的风景,正瞥见两只白鹭立在一双荷花上。

    他脱口而出:“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聘婷。”

    筝声适起,依约空灵,飘荡在这片辽阔江面之上。

    青年便接着这句吟道:“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

    他说完,自己细细品味一番,先笑了起来。随后却目光一肃,凝视远处,暗蕴内力喊道:“朋友既已到此,为何不出来一聚?”

    那弹筝者却过于羞涩,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笆半遮面。一袭麻衣如雪,轻纱覆面,足尖踏在半片荷叶上,抱着筝朝这边微微颔首。

    “啊,”逐不归了然大笑起来,“原来是月仙子,久仰失敬。”

    连月遥指尖颤了一颤,拨动那筝弦发出两声急促清鸣。她垂首低眉,不去看青年面容,葱白玉指拈了张薄薄纸笺,扬手朝他掷出——

    逐不归接到手里,展开来看,却是两行簪花小楷,字迹清丽:一别已旬月,寒花待君归。

    落款是个精简的梅字。

    他皱起眉来:“除却这信,月仙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连月遥抬头,深深望了他一眼,踏叶而归,空灵飘渺的声音却远远传来:“七公子,梅姐姐叫我告知你教中有变,你回来时,万事小心。”

    逐不归坐下来,拿着那张信笺又看了几遍,怅然叹道:“五娘娘这是要逼我回神教。”

    “神教?”苏夜白一脸迷茫,“江湖中何时有了这么个教派?”

    “神教便是离山神阙,你们正道口中所称的魔教。”青回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然出声解释道。

    苏夜白据理力争:“我不是正道!我们悬凰宫也不是!”

    他气呼呼地辩了两句,又问道:“七哥,神教的人这样急着叫你回去,是不是教中发生了什么事?”

    逐不归将那信笺放入袖中,面色平淡道:“除了神君出关,还能有什么事?”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能神君炼功炼得走火入魔,一不小心架鹤仙去了,不过可能性不大。”

    苏夜白听得云里雾里:“七哥?神君是谁?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何你言语中像是对他很不敬?”

    逐不归失笑:“我对他老人家确有几分不满。”他顿了顿,说下去,“他是我名义上的师父。”

    “名义上的?他没教过你吗?”苏夜白听得皱起了眉头,“这样的师父,合该对他不敬。”

    逐不归却低声道:“不是的,他教过我武功,当初也是他——是他把我从天山洗剑池里捡回来,治好了我身上的伤,收我做他的弟子。”

    “他对我很好,可是”他如鲠在喉,怎么也讲不下去。

    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晚的情景,素月明河,幕天席地,怀里似雪堆云,掌中腻玉温香。

    虚幻得像是一场梦境。

    然而肌肤相触的渴热,身下人温柔眼波和滚烫泪水,如何不叫人心旌摇曳,魂牵梦萦?

    他越是回想起,就越是在意。那晚他偷偷跟着那人,眼见他走进师尊房中,随后便传来一阵轻语。

    直到房中一点灯光熄灭,他立在庭院里,已被露水打湿了衣裳,却失魂落魄,浑然不觉。

    师徒两人竟与同一人有染,前后密约偷会,这等丑事若传扬出去,岂不叫江湖中人贻笑大方?

    因此他决心守口如瓶,就当此事从未发生。与那人的露水情缘,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终是虚幻。

    只是,从此埋下的心结,却再也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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