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手起刀寥落(2/2)
他在心里大大的痛叫了一声,面上却不曾落出太多的沉痛,整个江北,整个江北都在他的身上,他不敢也不能沉溺在这个人的情绪里。
他知道,南祠人一生只肯下山一次,以报万物之生,天地之恩,他便要小心用这把剑。此次谢繁霜下山,为的就是他这个“知己”,这几个月来,谢繁霜走走停停,一为顾长缨探查消息,二为查清朝廷与金人协议内容,三为打破朝廷为年部的长期重用。
那人的身体似乎格外畏冷,严严实实裹了一袭黑狼裘,更显得脸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一张脸上徒留一双皓目熠熠生辉。
还待再将那信看一遍,遥遥已听到了一丝脚步声。那展信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将五指负在右膝上。那人已十分近了,却留了一段距离,深夜寒重,他似是不愿将这冷气过给了那人。
“是谁?”
“大哥!大哥没了……”
顾长缨还欲再想,却被破碎的脚步声大乱,十季扭头,就见五节老幺程节匆忙赶来,与他一道来的,还有空气里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先生!”那程节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未走到跟前,就扑通一声跪下了,这重重的一跪不仅落在干宁的土地上,也重重砸在顾长缨的心里,他看对方表情就晓得出大事了。
程节十指紧紧搅在一道,继续道:“大哥死后,那人不知取了什么,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那人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却胸口大痛,几乎直不起身,那人取了那把割了大哥头的利器搁在我肩上,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那人却说”告诉顾长缨,手莫要伸的太长”,便走了……我知道的,他是故意放我一马,这句话,任他天上地下之能,难道留不下来?我听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黑的,但……但是我还是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刻意竖起的衣领里,那条疤!”
信前前后后亦送了三年,却好似石沉大海,未激起一丝波澜。顾长缨第一次尝到这滋味,只记得那日,江水环佩,野花遍地,顾长缨孤寂的提笔在宣纸上落下:山河破碎四海浊,烽火破阵人薄——江山依旧俊俏。不曾想十季以为是送予南祠的信,竟收了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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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发觉时,十季竟是已带回了南祠的信——欲将挽天河,何必孤身。
“他要走了,我立马挡在他身前,是打算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抢下大哥的头的!”程节跪在地上,此时十指无意识的深深抓如泥土,可料知之后的事对他影响的究竟有多大——
顾长缨心中又是一震,悲愤下又惊讶对方竟然等着首节断气后方才断颈,要知道如此情境下,谁还管必死之人是否要的尊严。
就似打开了一扇门,而后几年,他们一直书信往来,他也一直未有向对方提过一句请求。
这也是预料之内的,但是他迫切需要一把剑,一个契机,一个能撼动敌我年三方的人——只有南祠人才能做到。
“知道是谁,又为什么如此么?”顾长缨心里一下子涌出许多人选,也想到了许多杀首节的原因,他却务必要听程节仔仔细细的说了——他忽然想到谢繁霜书信上最后一句话,小心无剑无刀,手有细朱绷带的人。
入夜时分,城外山林深,明月当空,一人燃着火盆,借着那盆中的光仔细看了封书信,书信很短,他却看了很久,直至火渐渐弱了,那人才将搁在一旁的木块缓缓放入那火舌中。
顾长缨点了点头:“小十,这是最后一封信了——他要走了。”
字锋犀利,笔势纵横,下笔之人怕是天上地下少有的贵子。
眼下这三件事都已完毕,谢繁霜按着他在书信上描述的方式,来了江北,而自己却不能与对方一见!只因……这只是与谢繁霜交心的目的,他要一步一步拖对方入局,成为自己手上的那把最利的剑——下棋之人讲究心平神清,与入局之子过密,大忌。
“我知道的!”只听程节大声说道,似乎如此就能抵消内心的恐惧与巨大的悲伤,“我们兄弟难得在一道喝酒,突然灯火一灭,我只恍惚看见一个黑衣长褂的男人的身影一闪,就听到耳边重重一声掌风,我来不及反应,就被大哥推出了门外,借着月光,我看到那人左手上缠着一暗红布料。”
“大哥一边吐着血一边与他拼命,却是连衣服都没蹭着就被他又一掌从窗前拍到了墙角!厉害啊……我没有见过这样厉害的人!大哥分明不行了,却又争着说话,我知道,他是要给我留时间逃命的!可是我却不走,我要看那人到底是谁!”
顾长缨的目光凝重起来,首节——张首节,在他的手里已是顶高的高手了。那个炽烈而谨慎的男人,那个谈笑间替自己取来金人头颅的男人,他怎会死?
新木加入,就听盆中响起了一串哔哔巴巴的爆响,把这草寮之外的夜映得越发寂静。
如今,了了知己之求,怕是谢繁霜就要回南祠了……
十季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他语音忽滞:“大哥……”然后面露凄然,“大哥就被他一掌劈的吐了血,隔了那么远,我都听到那骨头裂了的声音!”
自他打下江北数地,甚至仍在战乱时便预料朝廷金人日后必定关系暧昧,那时起便遣人一封一封的将书信送上南祠,他耗尽了毕生才学,小心打探南祠喜好,斟字酌句的写了那三千书信,却没能得一封回信。
十季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随即大滴大滴的眼泪淌了下来。
只听他道:“顾先生,谢繁霜已走了。”
顾长缨终是用自己少有的真情实感,换回了这天底下最最薄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