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真开心(2/2)

    军船上传来年轻的呼喊:“中华民族永不沉没!”

    傍晚七点。

    他们两个立即异口同声说“好”。

    我拖一个小弟兄让他给捎话,看他来不来得及跑一趟公董局,问问曹之瑞,大嫂和小嫚怎么样了。

    坐在我身边的戴逸不说话。

    他的神色慢慢变得兴冲冲,“今天是我和何先生大喜的日子!”

    也让我想起离家不远的青石子路,雨水击打着铝盆,戴逸撑着伞陪我慢慢走。

    桥两边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安静的汽车内室里,我开口和戴逸说话:“连累你死在这里,真不好意思。”

    汽笛哀鸣,军乐奏响,旗帜升起,舵手推闸——船底部的水底门齐齐打开,一百多艘载着沉甸甸石子的军船、商船缓缓在入海口下沉,直至沉没。

    车里闷,他靠着威尔斯桥的桥栏,一边抽烟一边仰头看天上的云。

    此时,我的汽车上除了汽车夫,副驾的熊伟,就只剩下我和戴逸。

    我是真没想到日本人的消息能这样灵通。

    阿姨沏茶端上来,我这时已急得有些恼了,摁着人家的茶杯盖子:“您有何贵干直说吧。”

    在这样一种气氛里,人们默契地听懂了他这没头没尾的话。

    这响声让我想起鞭炮。

    让我想起小嫚弹钢琴蹦蹦跶跶堪称噪音的动静儿。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后边还有两辆汽车,一辆坐的是戴逸的随行人员,一辆是曹之瑞划给我的巡捕。

    汽车路过威尔斯桥,宪兵队连衣服都不换,穿着军服,冲上来,一层又一层的严密人墙,将大桥入口和出口堵得死死。

    日本士兵指着天的枪口端平了。

    入海口封了。

    我的心情亢奋,又平静。

    抱着那年轻军官的手,就着他的手啃一块硬邦邦的面包,紧接着被噎得大吐特吐。但那人不嫌弃我,笨拙地伸出两只手,捧着又黄又绿的酸馊秽物。

    戴逸却不意外,他单手撑住栏杆,抬起另一只手朝我挥了挥:“何先生!”

    海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颜色,近处乌灰,远处湛蓝,再远一些,火红。

    我恍恍惚惚地跟着应一声好。

    戴逸扯着我并肩站在威尔斯桥桥边,他看着眼前这片海,忽然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见我这样,终于不说话了,转头朝窗外看去。

    军官越说越激动,腾一下站起身,“他们的主力从水路进不来,我们的人就能先到!”

    戴逸依然穿着军服。

    我极喜欢戴逸,但戴逸对我到底什么心思,我却是从来没问过的。怕一旦问得不好,两人尴尬,面都不方便见了。

    我定在那儿,怀疑自己多半是懵了在发梦,直到手心被戴逸捋开,他从兜里摸了一块薄荷糖放在我的手心:“请你吃喜糖。”

    沉默得我都有点发憷了。

    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曹之瑞带着个国民党军官到了。

    只是戴逸还在沉默。

    阳光不算明媚,但温温和和的,刚好。

    我还没来得及动,绿色霎时间变作一团艳红,那颗薄荷糖掉在了地上,风一吹,它滚进了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晶晶的弧线。

    天边晚霞火红,和海水相接。

    我朝那方向看去,一不小心就看见了里头唯一一个穿黄色陆军军服的男人。那人站在甲板上,正和身旁的海军有说有笑,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

    我因大嫂和小嫚而心急如焚,结果那军官愈发慢悠悠地把他手里的地图铺在我面前,不急不缓地给我介绍周边地形地貌。

    戴逸一直在看我,几乎抽不出空往窗外瞧,所以他还在继续和我说话:“何先生,同我去重庆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

    子弹噼里啪啦,打穿了汽车铁皮。

    巡捕毕竟是法租界的巡捕,只有他们被放行了。

    我仔细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了。

    夜长梦多,等着我的商船全召回了岸,我连夜看着脚行挑担子运石头上船。

    我们要回法租界。

    汽笛声没有停下,军乐还在器宇轩昂地响,旗帜在飘。几乎要震碎心肺的响声中,我深吸一口,几乎连同魂魄一起吼出去:“戴逸!”

    他用手指头指着入海口:“从水路到沪地,必经这一处,这一处水浅河窄,我军军船已破除了沿途航标,只要把这个口子填上、堵住,日军就无法进来。目前周围停泊的军船只有20余艘,何先生,”

    运了整整一宿一天,足30万立方英尺的石头。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有些不安。

    我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不接他的话茬儿,开始直接说我自己的事儿:“也是为了威胁我拿这一百艘商船,日本人叫董小刀绑了我妹妹和楼春玉女士。”

    风吹在我脸上——是坐副驾的熊伟推开了车门,他冲军官身后攒动的人头挥手:“哎!各位!我娘叫杜翠华,好搓麻将,你们要是有空可以去北街路找她,陪她搓搓麻!多谢了!”

    看了看曹之瑞,又看看这军官:“我就这么一个请求,请二位搭把手,能救就救,救不了连董小刀一起杀了,别让她俩落日本人手里遭罪。”

    我在车里听得清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是这小子的遗言,或者说遗愿。

    上前问询的人被枪杆子顶着推回来,我们只能被迫留在桥上。

    其中一个和何小嫚穿一样学生制服的女孩掏出了个红色的小本本,也高声喊过来:“你说,我写下来帮你寄回去!”

    汽车夫也推车门,模仿着熊伟那样朝人群喊话:“我家远,在苏北,谁帮我给我爹带个话?”

    绿色的糖纸扭起来一块小小的薄荷糖。

    二十分钟后,曹之瑞这个大胖子呼哧呼哧亲自来了:“老弟,董小刀乱枪打死了,你家里人我帮你安顿!你还有什么事情?”

    以我在法租界甚至于整个地头的名气,他们不会马上杀我,会再等一等,等到看客足够多,杀我立威,叫人知道,忤逆他们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仿佛也依然是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我攥着戴逸的手一直没放。心想,攒了这么一个小军官,我运气真好,我这一辈子,真开心。


  • 上一页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