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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明明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而当她洗完了澡、也吹干了头发躺在床上,就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

    她的身体很疲倦了,可大脑却异常的清醒。

    当她把脑袋放到枕头上,眼前就会出现许许多多的画面。

    那是发生在今天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起了弟弟在吃晚餐时低着头说话的样子,想起了弟弟在来到她们的这张餐桌后,把那束花竖起来时的模样。

    她也想起了今天这桩强生案的受害人在法庭上说出的字字句句。

    而后,发生在更久以前的、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印记的事就也开始出现。

    单明明轻轻地眨了眨眼睛。她想起了母亲手里端着酒,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神伤的模样。

    她所想起的,并非只是她用眼睛所看到的那一幕。

    她还同时找到了自己在看到那一幕时的感受。

    那应当是疑惑与好奇。

    它并不强烈,却是在单明明的内心种下了种子。

    自那以后,她每次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都会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看一眼。她对于那一幕的疑惑与好奇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生长,从一颗种子长成了小树苗。

    那也让她对摆放在背面朝上的神秘相框变得越来越在意。

    单明明躺在床上,几乎想起了她在经过那里时的每一次转头。

    她并非主动想要去想起那些,而是那些画面、甚至是声音自己从沉睡的记忆中跳了出来。

    为了让那些画面别再一幕幕地重复出现在她的眼前,单明明只得更用力地闭上眼睛,企图以此来中断那些画面。

    可只要她的意志稍有松懈,那些情景就会立刻在她的脑袋里再次跳跃起来。它们就像是被放映机播放的幻灯片一样,并且越转越快。

    单明明在床上翻来覆去,却一直都醒着,也一直都清醒着。

    当她终于不再强求自己立刻睡着,她便试着睁开眼睛。她看向窗外的夜空,只见天上的月亮都已改变了位置,从窗户的这里,挪到了那里。

    那就意味着从她躺到床上并闭上眼睛一直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很长时间了。

    她失眠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单明明反而坐起身来,并打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灯光出现在这间屋子里,而在她的大脑中跳跃着的那些画面也因为那些光而慢了下来。它们像退潮一样慢慢地消退。

    单明明终于在那暖色灯光的帮助下,夺回了对于大脑的控制权。

    她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窗户外的月亮。这似乎就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相当难得的寂静独处了。

    然后,童年的那一幕就毫无预兆地再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单明明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因为这一次,已经在她的脑袋里出现了很多次的那份童年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那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正在接近某种……真相。

    她于是连忙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更深地沉入到那份对她来说可能很重要的记忆中。

    在被撬动了的记忆中,父亲年轻时的样子赫然出现在了单明明的眼前。

    她的父亲醉醺醺地、并且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仿佛山一样地立在那年还很小的单明明的面前。

    这个男人的表情看起来可怕极了。

    他并非这个小女孩的保护者,而更像是会深刻地伤害到这个小女孩的恐怖存在。

    那甚至都不是一个永远都无法逾越的巨人,而是盘踞在火山上、身上沐浴着岩浆的,一头随时会喷火将她烧成灰烬的恶龙。

    ‘还敢回嘴?这么不懂事,早知道就让你妈把你也打掉了!’

    单明明猛地一颤,她几乎要被流淌在那份记忆中的深刻恐惧感给惊得跳起来。并且,她也因为她所想起的,童年记忆中的这句话语而倒抽一口气。

    可那竟只是开始。

    ‘知道什么叫打掉吗?就是在你还在你妈肚子里的时候,把你整个弄碎了再搞出来!反正你和你姐,总归要打掉一个。或者就该两个都不要!我们家,不要没用的丫头。作践钱!’

    这个男人喝醉了,整张脸又黑又红,也似乎遇到了让他很是不快的事。

    于是他就趁着酒醉的机会,肆无忌惮地在根本不可能明白这些的女儿面前说起了这些话,也借此恶意地发泄起了对于生活的不满。

    这个男人可能以为,孩子还小,不可能记得的。他于是也就像是在吓唬小猫和小狗那样,吓唬他的女儿。

    可事实上,他的女儿却一直都……“记得”。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甚至在这些恐怖记忆被封存的多年后又把一切都想了起来。

    与那段记忆有关的画面还在继续着。

    在父亲还想要继续逼近还年幼的女儿时,母亲出现了。

    那也是单明明一直都记得的一幕。

    她的母亲突然出现,挡在了她的身前,并替她推开了可怕的恶龙,甚至还怒不可遏地骂起她的父亲。

    “你脑袋被枪打了?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她的母亲不是一个那么强壮的女人。

    可母亲却是在那个恐怖的晚上愤怒着,替女儿挡在了酒醉的丈夫面前。

    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在妈妈的授意下逃到了弟弟所在的屋子里,推起了弟弟睡觉的摇篮,并哭着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单明明的眼泪也随之再次滑落脸颊。

    只是这一次,她却说不清她的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了。

    那像是为了她没能出生的那个姐姐,也像是为了她自己。

    但似乎,那更是为了在多年前听到了这番话,却还是在父亲的面前保护了她的,她的母亲。

    单明明依旧坐在那里。她甚至都没有抬起手来给自己擦眼泪,安静得就仿佛一座雕塑。

    月光下,那两行泪水是晶莹的。

    它并不柔软,而是悲伤且肃穆的。

    当那些眼泪在单明明的脸颊以及颈项上都化作泪痕,她才终于缓缓地动了。

    她动作轻盈地从自己的床上起身,光着脚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一步步地踩着楼梯走下楼去,走向那个她已经望了很多次,却总是礼貌回避了的储物柜。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灯也不开?’

    ‘妈妈看会儿夜景,看看月亮。’

    月色中,单明明穿着睡裙,洁白的脚丫踩在纤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

    那就像是油画中才有的一幕。

    单明明逐渐靠近了藏着一个母亲的回忆的地方。

    在那天的晚上,她就不动声色地留意了母亲放置那个相框的地方,也在妈妈回屋后找到了藏着神秘相框的置物箱。

    但她却是在看到了背面朝上的相框之后,就把置物箱的盖子给盖上了。那是一个“绅士之举”。

    她回避了鸣明妈妈想要隐藏起来的伤痛,也躲开了那把意义特殊的钥匙。

    可现在,那个谜题……它突然自己就解开了。

    于是单明明反而可以过来看一看了。

    在凌晨的四点,单明明遵循着记忆,找出了放有那个相框的置物箱。

    置物箱的盖子被打开,而那个相框一如当天她所看到的那般,背面朝上。

    但这一次,单明明却是将相框拿了出来,并在月光下将它翻了过来。

    她看到了一个打扮得很漂亮、脸蛋圆圆,笑起来却还有些英气的小女孩。

    小女孩和那年的单明明长得很像,却是比那时候的单明明还要大了一些,更快乐也更开朗,同阳光在一起。

    单明明才第一眼看到她,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并且,这个小女孩还让她觉得特别的亲切,也特别特别的喜欢。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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