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雀看看我(2/8)

    肖纵青只朝他点点头,黑着一张脸死站在颜雀背后,四处张望假装在找人。

    颜雀在后面没说话,小助理打趣道:“是啊,跟你搭戏的可是大美女大明星,开心不?”

    导演工作的时候谁最好都别吭声,张明烁懂规矩,才想安静地陪坐一会儿,谁想到身后忽然绕过来一个人影,冷不丁杵在他和颜雀背后。

    五月初,除了宣发部门全剧组出发东南沿海,颜雀选的拍摄地是一座开发失败的南部小镇,因为人口流失,大量烂尾楼在海边伫立着,即便有政府牵头企图开发旅游业,也因为本地人群极低的受教育程度和高度的排外情绪而告终。

    帝都晚高峰的高速路也在拥堵,肖纵青坐立难安,忽然开口说:“……那个什么床戏,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东西?拍跟别人上床?”

    忽然颜雀翻了个身,对着沙发说了句:“如果你娶了别人,可能就会有不错的婚姻。”

    所以他们宁愿对着路星河点头哈腰,跪在男人面前还可在心里聊表安慰这是阶级壁垒,那要是给女人这样卑躬屈膝,那天理可不就被糟践了。

    女主角早就站在滩涂上等候开机,三台os分别位于近景远景待命,主机位却是一台德国阿莱胶片摄像机,开启以后胶片转动,颜雀亲自站在这台老式摄像机的取景框前,平稳地开口:“《滨海有花》第一镜,打板。”

    颜雀没说什么,经纪人悄没声带着十几个助理出了棚,留下张明烁很自然地坐到了她边上。

    棚里又开始来来回回改妆,就连小助理也跟着跑来跑去,肖纵青被晾在一角,坐在高脚椅上看颜雀工作。

    这些旧秩序里浸润着的男人,一辈子被旧秩序框束,维护旧秩序就是他们的生命线,他们并非看起来那么跋扈,在颜雀面前趾高气昂也只是虚张声势,本质里是十足十的害怕——害怕女人真的比他们懂得多,害怕女人真的能让他们问一句答一句。

    比起孟绘君,他男二这个角色是很早就定下来了的,但张明烁最近上了一部小成本恋爱喜剧,忽然票房大热爆红,一下子鸡犬飞升,签了大厂的经纪,于是之前的定妆要全部打回重做。

    回去的路上肖纵青不断地想着这句话。

    肖纵青已经不知道黑了多久的脸,直到颜雀进门,闻到她一身酒味的时候脸色直接黑红交加,小助理把人交给他,十分火上浇油地提点:“姐今天心情不好,你抓紧机会好好伺候,赶紧给我上位把那臭渣男踹下来!!”

    实习生没听清他的脏话,“哦”了声说:“张明烁老师,这次颜导新戏的男二,最近流量很高呢。”

    后勤迅速在楼里拉灯铺排,颜雀身后围了一圈人确认置景细节,第一场戏定在下一次天亮,不到24小时准备时间,女主角已经换了戏服在海边找感觉。

    前面一排三个人都齐齐回头看他。

    孟绘君还是点头,颜雀却吐了口气,有些冷淡地说:“不用说谎,你并不喜欢,你觉得衣服硌,下摆也太长了,演员首先要认可角色的所有存在,下次有意见直接说,不要浪费大家时间。”没等人回答,她把手放下来,走到一旁跟叶凭天聊起来。

    三个副导演在她身边轮流对着拍摄细节,海潮声浇灌着她的耳朵,使心跳归于某一种相同的频率。

    一下午干等着,孟绘君做完妆造接着是张明烁,经纪人小心翼翼地提了不少建议,一直磨到天快黑才搞定。

    服化组的每天都听这些话早就习惯,但孟绘君带来的人一个个都尴尬得不行,好在她本人是识相的,小声说着抱歉,叶凭天抬眼一看也不说什么,招呼颜雀过来看细节:“我给她的妆稍微厚一点,但是颧骨苹果肌那块会有自然死皮,海风吹得嘛,你看看。”

    灰云灰海,一大片受腐蚀的水泥楼像梦中的怪物,远远与颜雀对视着。

    颜雀把嘴边的虾壳慢悠悠吐完:“路总觉得我是变坏了还是学乖了?”

    颜雀好像听到什么笑话,轻轻一嗤:“你想多了,穷人的婚姻只会比这难看几百倍。”

    轮到肖纵青,叶凭天只让他脱光剩个裤衩,套上一条麻袋似的破裤子,又亲自拿推刀给他理了个狗啃的平头,就这样做好了造型。

    还好路星河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窘态,只是笑了笑说:“如果是我刚认识的你,就算忍住了不动手,也得开两瓶好酒。”

    交流全过程算是比较顺利,除了两个文化人模样的老头始终有点看不上颜雀,话里话外体现出一股“女人能懂什么文化,拍电影就是玩玩”的爹味,逗孩子似的,颜雀一开口,他们就先轻飘飘笑了笑才回答,说话的时候还都看着路星河,就像心知肚明她只是这位养的金丝雀。

    “或许是我带你走岔了。”

    他一直没乱跑,倒是有人中途拿水来搭讪,问他是哪位老师。

    肖纵青只觉得不服:“放屁,如果我娶了你——”

    实习生顿时眼睛发亮,说自己也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企图开始业内交流:“老师最近看什么电影啊?”

    小助理:“我们老总。”

    肖纵青愣了愣,差点想要伸手扣住颜雀那张脸狠狠吻住她。

    选的地点在路星河名下的一家会员制私房菜馆,私密性好,还能根据客人口味制定菜单,路星河作为东道主提前让人备了滨海特产的菜色,不只是为了给专家照顾,也为了颜雀多问一些东南饮食的细节。

    颜雀轻轻蜷了蜷身子,脊背上的蝴蝶骨像将碎的琉璃,直到所有颤动沉没下去,肖纵青依然一动不动,就这样看了她整夜。

    经纪人在旁边忙不迭应声,孟绘君被她捏着下巴吃力地点了点头,颜雀又问:“你自己喜欢这个造型吗?”

    倒是张明烁转过半边身子,也不说话,就这样笑眯眯地仰头盯着肖纵青,半晌才伸手摆了摆:“你好。”

    实习生面色一沉,最后说:“这么深刻的题材啊,好厉害!”

    颜雀不说话,肖纵青还保持着刚才看她的姿势,嘴里的话却换了一句:“刚那是谁?”

    颜雀很自然地走上前,端起孟绘君的巴掌脸看了两下,利索地提修改意见:“她下巴比较尖,我要圆润一点,眉形还得再长,”又摸了把孟绘君的腰,说:“到片场之前加重五斤。”

    肖纵青抿着唇,说不出第二句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

    “准备第一场。”

    挂断电话,小助理在旁边龇牙咧嘴:“我还以为是那个姓孟的狐狸精去告状,让路总打电话来要兴师问罪呢!”

    如果我娶了你一定把你操死在床上根本不会让你有闲空去找别的鸡巴,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趴在车窗上总觉得想吐,却又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小助理一边接安全带一边唉声叹气:“姐你别又是因为那个渣男才这样的吧。”

    肖纵青看着她的背影,一时胸腔里空得发疼。

    路星河擦手起身,一尘不染的指尖在绢帕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微垂着眼,声音越走越远。

    他声音不大,咬牙切齿叨叨来几句,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颜雀还能醉醺醺地抬起眼看他:“你懂什么?我现在还是很讨厌,怎么,讨厌的事就不能做吗?”

    肖纵青觉得无语,但他还记得小助理的话,就只铁着脸保持礼貌:“我不是老师,只是来拍戏的。”

    她角色定得迟,是第一次来试妆,叶凭天老爷子正摆弄她的腰扣,回头看见颜雀,开口就是抱怨:“说好的人干什么要换,衣服都做好了,现在你看这大屁股,你让我给她塞哪里去!”

    肖纵青听懵了,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被人叫老师,赶紧摇头:“我不是老师。”

    女主角侧身露出一抹剪影,风中露水沾湿她的发尾,随着她逐渐转身,海尽头跃起的日光投进她瞳孔。

    注意到颜雀蹙起的眉头,肖纵青心里发虚,还是强行回答:“我找不到小竹子,得站在这里等她。”

    颜雀的制片直接联系了当地的开发办,开发办主任得知以后亲自来接机,将所有人带去整个城镇唯一的一座四星级酒店,酒店装潢高级服务尚可,最重要的时候顶层套房可以俯瞰整个沿海码头建筑群。

    肖纵青被进门一群人差点挤下椅子:“这他妈谁啊?”

    颜雀每一秒都在思考。

    经纪人原本还在那苦口婆心,进门一看颜雀也在,突然就卡住了喉咙,张明烁赶紧上去问好,又说自己时间还来得及,让颜雀和叶老师放心创作。

    眼前满满一桌菜是路星河点的,都是滨海城里相当地道的美食,当年他们在滨海住过一段时间,这些差不多都吃过。

    要不是路星河在场,恐怕什么屁话都能当着她面说出来了。

    颜雀忙着涂涂改改,没抬头看他一眼:“为什么气,几位老师好好地给我演了一遍滨海底蕴,这么活灵活现,我谢还来不及。”

    颜雀却抢先一秒,回答他:“是我老公。”

    一整天吵吵嚷嚷的摄影棚只剩寥寥几个人,叶凭天开了一盏钨丝灯,照着肖纵青一身还没结痂的疤,连连说了几个好。

    几年过去,颜雀在千里外的帝都又吃到这个味道,恍惚间才知道,原来醉虾是有壳的。

    其实或许可能不是,但颜雀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小助理就自己脑补了一大段霸道总裁凌虐小白花的台词,义愤填膺一路搀着颜雀进家门。

    颜雀已经好久没有吃醉虾,那时候她成日就知道蹉跎剧本,坐在窗户边上就看一整天的海,难为路星河一个大少爷还要把吃的喝的给她喂到嘴边。

    “……”

    肖纵青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流量,只看见那个娘炮唧唧的大漂亮往颜雀身边一凑,那看颜雀的表情显得多熟似的,于是他顿时浑身不爽了。

    或许早晚也会生厌逃避,或许早晚也会厌倦他的身体——到时候他就算再不愿,也只能狗屎一样地挽留胡闹,把日子搅得乱七八糟。

    肖纵青的存在感太强了,一米八六的精壮男往身后一站,连他身上的血腥味都能闻得到。

    场记板一声脆响,礁石上涌上一朵汹涌的浪。

    他吻颜雀什么时候出发,颜雀没说机票定在三天后,只是公式办公地回:“下个星期开机。”

    颜雀一愣,缓了点语气:“行,我知道了。”

    他还是忍下来,转身把毛巾涮进水里拧了一遍,想起小助理每次提起颜雀老公时语焉不详的抱怨,心里那团火顿时烧得面目全非:“是啊,我他妈完全搞不懂,你是大导演,他是大老板,可你还要花钱给人操,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钱人结婚就居然他妈是这样的!”

    熟悉又陌生的口感忽然让她愣了愣。

    这似乎是连日以来,颜雀对肖纵青说的唯一一句不带刺的话。

    一旦进入剧组,整个群体如同一条自动收紧的麻绳,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受力点,高度的配合要求也将时间分毫侵占。

    颜雀“嗯”了声,老爷子磨着下巴点头:“选得好,省事多了。”

    交流了几个修改点,叶凭天脱下老花镜,又随意地往后一看,小声开口:“这个演余风的?”

    “老子开心个屁!”

    生活不仅是生存而已,他没有钱,也没有什么所谓才华,他没办法帮颜雀成为大导演,甚至听不懂她的话。

    开机仪式结束,颜雀在酒店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火速撤走,在那群灰色的水泥楼中挑一栋,由开发办牵头,草草在烂尾楼拉好水电就入驻。

    “大师啊!”这不张三丰教会了张无忌的坐忘吗,实习生一拍大腿,“冒昧问一句,您最后看的一部电影是什么?”

    正鸡同鸭讲,棚里进来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围着中间一个男明星,面前的经纪人进来就着急地喊了声:“叶老师!已经拖了半小时了,咱们明烁接下来要赶行程,能先给他做妆造吗,麻烦您了!”

    一顿饭吃完,两个助理送专家出门,颜雀没吃几口饭,光顾着低头写笔记,路星河看了她一晚上被人戏谑始终没开口,等到所有人都走了,这会儿才假惺惺给她夹了只醉虾:“颜导什么也不吃,这是气饱了?”

    颜雀速度很快,第二天就约了几个专家吃饭,带上公司的编剧助理一起赴宴。

    颜雀写完手里一个批注,虚虚瞟到碗里多出来的醉虾,顺手就直接往嘴里放,咔嚓咬到一嘴虾壳。

    相比起来,是啊,他们有钱人的垃圾婚姻至少还有体面。

    肖纵青咬牙切齿解开安全带,回过头瞪着颜雀,才要开口说话,颜雀那边就接了一个电话,是路星河打来的。

    小助理一走,肖纵青憋着一口气,还是小心翼翼把颜雀放到沙发上,见她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又去倒了水搓了条毛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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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纵青的低气压没人在意,而张明烁虽然不是颜雀的另一条狗,但因为丘丹牵线搭桥,他也确实是跟颜雀吃过几次饭的关系。

    肖纵青想了想:“我有十年没看电影了。”

    颜雀还真有本事把几个老头子气出个好歹,但那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女人就该务实一点,物尽其用,包括男人那点一文不值的自尊心。

    “走之前排个时间吃饭,”路星河说话温沉,没等颜雀拒绝又从容接下去:“你之前想找的滨海民俗顾问,这两天正好在京里开会。”

    “等到开拍,你再找人按这些位置给他砍几刀算了。”叶凭天比划了几下,又看了眼肖纵青胯下鼓起的包裹,“这小子有几场床戏啊?得让他多露点。”

    妈的这小白脸,难道就是颜雀刚换的新地毯吗?

    “如果我娶了你……”

    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肖纵青半跪在沙发边,拿着毛巾笨拙地给颜雀擦了擦手,终于闷气开口:“你以前最讨厌我抽烟喝酒……你最讨厌这些,现在又搞成这个样子干什么!”

    肖纵青只好说:“忘了名字,就是公交车上一群混混肏一个学生。”

    或许是因为喝醉,颜雀的口吻里带着不自觉的骄矜,还有一丝几近破碎的倔强。

    “老师太客气了,颜导带来的都是大佬,您脸上这战损妆也很真实啊。”说话的实习生虽然有吹彩虹屁的成分,但他确实觉得肖纵青气质很特别。

    一时万籁俱寂,肖纵青话顿在一半,颜雀冷冰冰地朝他看过来,前者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坠了一把生锈的锁,他磕磕巴巴地粗喘几口气,手里的毛巾拧得发白。

    颜雀忘了自己是怎么就喝大了,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小助理接回了兰亭序。

    小竹子就是小助理,颜雀思路还没断,只看了他一眼就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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