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人死灯灭(2/2)

    仍旧粘腻的视线令人脊背发麻,只想尽快甩脱,他还有更要紧的事。云落开口道:“师兄先回吧,我……”

    云落并没有离开太远,几乎是绕过巨石就停下了,他还是想等一等师尊。

    只这一瞬,仿佛周身血液急速倒流,自魂魄深处打了个寒颤,毛骨悚然。

    云落在审视应沉慈时,应沉慈也在打量着许久未见的云落。

    云落被这血迹刺激得一阵目眩头晕。

    少年人的热切真心最为难得,是举世无双的宝物,这样被明晃晃地、毫无保留地捧到眼底,他破天荒地有些胆战心惊。

    不论是什么,那双眼睛始终清澈而灵动,不掺一丝杂质,十足的真诚。

    他怎么可能不发狂呢?那样仰慕的神情、热切的目光,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旋风的中心处,莫追出鞘,发出凄切剑鸣,云落抬起头来,目光冷若寒冰又像被点燃,嗓音低哑:“我要你偿命。”

    云落浑身僵住,心中警铃大作,不对,眼前这个人有问题。

    环境果然开始变化,山谷中浮起令人不安的青色瘴气。

    但现在也不迟。应沉慈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像许久以前那样伸出手:“跟我走吧。”

    云落心中蓦地一沉。

    “因为我想要见你啊。”应沉慈一步步走近,脸上浮着一层笑,视线始终定在他的身上。

    骤然记起前世,一时失控,被罚入断剑崖下,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云落一面,千方百计逃出,追到秘境之中,从远处映入眼帘的,却是云落与另一人相携相依、亲密无间。

    而眼前人比起前世,不再憔悴羸弱,筋骨舒展,风姿奕奕,让人愈发难耐,他甚至忽然感到惋惜,前世似乎下手得早了些。

    猝不及防地与真正意义上的仇人相对,云落居然没有崩溃欲逃,甚至更平静了几分。

    他来回踱步,渐渐地有些焦急。已经过去很久了,师尊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这里不是唯一的路径?

    走过几圈,他定了定神,站稳脚步,准备召出传讯符,就在此时——

    那就是他不小心把符文画错了,镇静一些,再来一次。

    这样面对面的平视,他忽然发觉,对方的压迫感并没有那般庞然而不可挣脱。

    云落僵硬而缓慢地转过身去,视野中出现一个人影——应沉慈站在近处,直直地望着他,继续开口:“你怎么独自在这儿?”

    他的理智的确已经岌岌可危,离发疯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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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沉慈忽然有了耐心,耐心地旁观着云落的挣扎,看着他画符的手愈发颤抖、愈发迟滞,就像前世沾满浊液被扣在床头那样。

    提灯重重地摔在地上,溅着鲜血的灯罩碎裂散落,其中的火焰闪了一闪,灭了。

    应沉慈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都愈发痛快:“你等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奋力压抑住转身就逃的冲动,云落维持着冷静,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不是在宗门吗?”

    结果仍是如此。

    “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确定么?因为是我杀的他。”恶魔一般的声音响起。

    来过一次?归一幻境百年一开,他要怎么来过?除非……

    所以无论如何,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亲眼看着小小的云落拼尽全力挣脱往日困顿,又好不容易养出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无拘无束蓬勃朝气,如此艰难,如此珍贵,若是有任何减损,若是那莫名的阴霾有一丝一毫的重现,都罪无可恕。

    李识微正要转身,斜刺里寒光一闪,“哧”地一声,白雾中响起剑刃穿透血肉的清晰声响。

    虽然重活一世,到底是年轻人,涌动着的情绪难以掩藏,昭然若揭。可到底是什么呢?雏鸟情结?孺慕之情?还是……

    各种念头越绕越乱,李识微甩了甩头,罢了,等回去再说。

    明眸皓齿,玉骨冰肌,淡漠的神情下隐约藏着慌乱与不安,只一眼就逼人想起那横陈于月光之下的销魂模样。

    应沉慈语气和蔼:“放心,我来过一次,熟悉得很。”

    云落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旋即浮现出毫不遮掩的敌意。

    “你在等九长老?”应沉慈截过话头,声音变得有些压抑。

    不对。

    “烛明已经死了。”他居高临下,无情地往对方的痛苦上加码,“你要如何?去给他殉葬么?”

    “师弟。”

    “没有人能从那里活着回来。”应沉慈继续说。

    云落已经不再画符了,缓缓低下身去,将残损的提灯抱进怀中,半晌,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囊里。

    恐惧消减,怨恨便浮上心头。一句句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云落双唇紧闭,未发一声。没用的,与这种人多说无益,前世的百般挣扎,早已印证了这一点。

    云落没有后退,也没有伸手,只抬眼看向对方:“师兄,这幻境之中困阵众多,不能掉以轻心。”

    不愿过多纠缠,云落抬步就要离开,他要去找师尊,现在就去。应沉慈拦到跟前,他怒视道:“闪开。”

    这种可能性一旦确定,眼前人的反常便有了解释。仔细看去,的确有几分前世后来的癫狂神色,也难怪这样轻易就说漏了嘴。

    云落抖着手,画出完整的符文,只见符文亮了一亮,随即令人绝望地寂灭,没有任何反应。

    抗拒、不甘、迷茫、脆弱,在这样一个美人身上出现时,会激发出最强烈最扭曲的快感,让人欲罢不能,渴望得到更多。但应沉慈又想发怒,因为他清楚这些情绪是因为谁。

    这是当初师尊亲手教他的,只要对方还活着,送出的讯息天涯海角都能抵达。

    下一瞬,周身剑意猛烈释出,甚至激起了无形的旋风。

    话音刚落,未及反应,一个物件被扔到脚边,云落瞳孔骤缩——是师尊的提灯。灯罩已经被砸坏了,黯淡无光,碎得不成样子,还沾着淋漓的鲜血。

    毕竟云落是不一样的。

    真嫉妒啊。他想。

    难道是云落不听话追过来了?

    正这般想着,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师尊那样厉害,怎么可能会死呢?眼前这个疯子在骗他。等等,还有传讯符,对,传讯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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