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劫数难解(2/2)

    师尊的目光落在身上，温柔得没有任何重量，一刻也未移开，就这样轻易地将他驯服。

    李识微犹在叮嘱：“见势不妙走为上策，不许硬撑，也不要勉强自己。”

    刹那间温热柔软挨紧，发丝细碎地拂过，急促的心跳敲在相贴的胸口，仅仅一瞬也足以将自己的心跳也扰乱。混乱的触觉停留在怀中，李识微愣怔地看过去，只见一人一剑已升入云端，逃也似的飞远了。

    万籁俱寂，忽然响起的脚步声分外明显，由远及近，在石桌的另一侧停驻。

    光阴几度，他早已习惯了失去与离别，惯于踽踽独行，接下艰难的委任，赴一场又一场无人相候的约。如今这般，不过是再来一回。

    “就不能，再多一个我吗？”

    师尊待他实在太好，似乎比他自己还要珍视这颗从污泥中捧出的心，越是这般，越让他舍不得分离。

    质问逼到面前，掌门闭了闭眼，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攥紧到掐出血痕。

    沉默片刻，魔尊的视线移向桌上的酒坛，形状气味都恰如从前，陈旧的回忆呼之欲出。他问：“为什么不喝？”

    云落正呆愣地望过来，仰视的眼眸纯净，像小小的清潭，任周遭风起云涌，始终只映照着他一人的身影。

    掌门始终没有瞥来半分，话音平淡：“毕竟是垂死之躯。”

    他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里又仿佛突然陷落一块，空荡荡的。

    云落愈发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答。此刻胸口涌动着的、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安歇的，难道只是一时的迷思？

    良久，他转过身，远望一眼升仙台的方向，随即迈开步伐，独自离开了。

    魔尊撩开衣袍坐下，也是一言不发。

    玉璧又被加上几重防护符文，重新系到云落腰间。李识微取下自己的储物戒，放到云落手上。

    夜色如墨，桃花初开，血色从蕊心渐次晕染，鲜红灼目。

    被这样专注而深切地凝望，李识微头一次觉出自己肩上的沉重，仿佛再靠近一些，就要倾覆到对方的身上了。

    “我从来没有……”

    一瓣瓣飘然过眼，愈来愈多，愈来愈急，魔尊坐不住了。

    他端详着桌对面的人，目光深邃，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终于开口打破平静：“你瘦了。”

    掌门独自坐在花下，手边的石桌上，一坛清酒似乎方才启封，酒香与花香相融，倍加催人沉醉，而他静默无声，低垂的眼眸一片清明，清醒得不合时宜。

    “当然可以。”李识微毫不犹豫地回答，正准备出言告别，忽然，眼前人两步靠近，扑过来环抱住他，又急促地松开撤回。

    纵使摆上当年的酒，面对从前的景，也抵不过世事难料，道路多歧，聚散不由人。曾经一道赏花饮醉的日子，终究如落花流水，一去不回。

    对方显然意有所指，云落小声回复：“那个时候没有逃走，是因为他说……师尊死了。”

    李识微的目光温和，语气更认真了几分。

    李识微笑了笑：“可别只是糊弄我。”

    前世他被当作一件空洞的容器，被摆弄，被束缚，七情六欲灌满，贪嗔痴慢充溢，而今重新来过，仍未懂得要如何安放一颗心。

    最后一瓣桃花坠入酒坛，溅起阵阵涟漪。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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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一探查，云落不由惊呼：“这……”这实在夸张，其中的法宝护他刀山火海几个来回都够了。

    他迟缓地转过头：“师兄。”

    只是这次，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你这么年轻，便是凡人的一生也才刚开始，还有许多没看过、没尝过。天地广阔，众生芸芸，去见识见识，不要被一时的迷思困住。”

    李识微一顿，心脏又要软化几分，甚至泛出一丝酸痛，连绵不息。

    云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我不会有事的。”李识微注视着眼前人，承诺的话语格外郑重、格外和缓。

    寂寥的对话再度陷入无声。满树桃花已然开遍，紧接着渐次零落，飘摇而下。

    掌门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没味道了。”

    满树的桃花纷纷落下，像铺天盖地的大雪，遮去了望来的一双眼睛，近在咫尺却难以对视。

    李识微暗自松了口气，心情却无法彻底轻松。

    “弟子明白。”

    云落连忙点头。

    “阿衡，你心里有师父，有宗门，有天下苍生。”平静的表象被撕裂，剖开一颗痛苦不堪纠缠至死的心。

    “事到如今，你还在恨我？”嗓音被压抑着，似乎在隐隐发抖。

    但他也不舍得让师尊为难。

    莫追剑已经召出，就要踏上，云落脚步迟缓，越发恋恋不舍，回头道：“我可以传信给师尊吗？”

    枝桠干枯，寂静的长夜里，再无回声。

    “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肆意。”

    几百年，数万里。从酒逢知己走到话不投机，不过弹指一挥间。

    这让他怎么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