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用尽（上）(2/2)

    苏青瑶默默听，止不住地拨弄手腕套着的玉镯。

    小阿七简直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瞧得浑身发憷。

    语落，苏青瑶想了些什么，缓步去拿来手包。

    小阿七瘪嘴，娇声道：太太把我当什么人！

    出嫁前她读教会女校，两周回一次家，楼下是课堂，楼上是女寝。启明的修女姆姆是出了名的严厉，课业抓得紧，日夜谈圣母的纯洁，训导这些小羊羔们谨记夏娃的原罪。连男教师来上英文课，修女们都要站在课堂后监课。

    谁料刚拆掉发髻，便听徐志怀叫她下楼吃饭。

    苏青瑶只静静望向她。

    哦，好，她答。

    她走起路比寻常人要慢，宛若浮萍缓缓飘过无波的池塘。

    苏青瑶面对满桌残羹冷炙，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对面，男人没抽干净的半支烟搁在桌上，熄灭的蒂头往下飘着黑灰。

    我明日要去拜会虞伯，这几天会很忙。你乖乖呆家里，过了这阵子再带你回你爹那边。席间徐志怀喝了几杯茅台酒，同她道。

    算了，随便你。徐志怀搁筷。你要去就去。

    这四十元你拿着，买报的时候顺道捐了，眼下学生请命、军士抗战都急着要用钱。她又说，语气波澜不惊。这是国家的救命钱，你摸着良心去干，千万别半途贪掉几块，再跑回来糊弄我。

    真吓人！

    天已黯，寂寂无声，一抹淡黄色的圆月在浓雾之中徜徉般，散出清冷的月辉。

    但唯独那双眼睛，内里含着的不似活人的眼珠，透不进半点光彩。

    她从内里摸出几十银元，挨个数过，又装回小绸袋，递给小阿七。

    嗯，辛苦你了。苏青瑶说罢，转身上楼去。

    苏青瑶坐到梳妆镜前，卸下长耳坠，那是两块品性极好的翡翠，在掌心闪烁着莹莹绿光。坐车太久，她觉得头发掺着股怪味，便拧开梳妆台上的发油瓶，稍稍抹点，遮遮味道。

    明早去帮我买报。苏青瑶把碗筷上的两只筷子头比齐，起身。凡市面上好卖的，都买一份回来。

    临到傍晚，示威大朝行至老北门散队，上海城再度陷入沉沉的安宁。洋人、国人，长衫市民、银行职员，全出来照常活动。霓虹彩灯渐亮，电车穿梭，叮玲玲玲地摇铃。

    不知过去多久，小阿七跑来传话。太太，先生叫你上楼去。

    他草草看了两眼，叠起来，压在掌下。

    别看了，这同你没干系。徐志怀冷然道。再这样闹下去，这帮学生迟早出事。

    苏青瑶嗯一声，嘴里咀嚼着鱼肉，眼睛始终低着，看碗，不瞧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态，无喜无悲。

    小阿七是徐志怀为她买的女仆，打从她嫁去杭州就跟在身边，年纪比苏青瑶还要小两岁，胜在聪明伶俐。

    苏青瑶夹碎一块清蒸黄鱼，淡淡道：我自己去就行。

    待学生离去，苏青瑶读起宣传单。上头有图有文，最中央赫然是一幅通俗易懂的漫画，画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外国士兵围着中间拄拐的马褂老人，极尽恐吓之能，旁书几个大字：还我山河！

    旗袍领高，他亲不到脖子，温热的唇便沿着她的下颌一寸寸吻，落在腰上的手也开始去她旗袍侧边的纽扣。

    苏青瑶见了，忙抬起手，拿来一张传单。女学生显然是松了口气，冲她灿然一笑，小鸟似的蹦跳着跑走了。

    她说不去，他是要甩脸色的，只得披散着头发下楼。

    徐志怀叫车送两人回家，开到巨籁达路一栋新建的花园别墅前。

    水声停息，徐志怀穿着浴袍出来，见她歪着头对镜梳发，火钳烫得卷卷的黑发一缕缕放下来，衬得小脸莹白似珍珠。

    进到卧房，徐志怀还在洗澡，洗浴间水声不息。

    那会儿苏青瑶只听旁人说，女人脾气横，爱甩脸子。嫁给徐志怀后她才晓得，女人甩脸子算什么，男人甩起脸才是真要命，脸一黑，摁着头让你认错，气得你没处诉苦。

    徐志怀端起碗喝凉茶，没去接。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苏青瑶腹议，正欲细读文章，却被对面座的徐志怀冷不然抽走。

    志怀，我很累了。苏青瑶看向镜中的自己，轻轻说。

    苏青瑶一点胃口也无，却没办法。

    太太放心，阿七听进去了，晓得的。小阿七捏紧银元袋，急忙道。贪了这钱，我就、我就下阿鼻地狱！

    徐志怀走过去，俯下身，嗅了下她发间透出的蔷薇花味，继而从身后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溜肩。

    他们徐少爷娶回家的小太太，哪儿哪儿都美，滴粉搓酥的一张鹅蛋小脸，细眉柳叶眼，乌发似云雾，体格纤长苗条，浑身肌肤没一处不白皙光滑，远胜画报女郎。

    你一人去，我成什么了？徐志怀抬眼。再说，就你这脚，还想到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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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先一步到，已卸完行李。

    徐志怀看着她古井无波的模样，有些心烦，用完饭，坐着抽了一支烟，便抛下她上楼洗漱。

    从杭州赶火车到上海被堵半途，折腾一天，苏青瑶累得不行。她独自去到卧房，想洗澡换衣尽早睡下。

    他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