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2)

    「先是嗯……索伦、瓦耶、瑞尔城……」

    这么一想，好像含在喉间的滚烫甜酒终于被咽下，好像漫长的美梦终于结束，舌尖品尝到痛快的释然。

    银叉停止了旋转，指向代表生的白棋子。

    林德有点恍惚地想起签订新契约时听到的誓词。

    林德露出一点微笑，低声回答：「没有什么。」

    「最后，唔，永恆之塔和教皇城。」

    「那好，」塞西尔歪了歪头，忽闪的眼睛违和地透出一点天真稚嫩，「说起来你还是弑龙的勇者呢，应该给予一些奖励。我给你离开这里的机会，不过有两种离开的方式：一，我打开传送门让你安全离开；二，你得自己从大门走出去。」

    第三日，神没，人序错乱。

    林德不回答，他知道对于那个半精灵来说，重点在于「主动」而不在于「死」。

    伊格尼兹望着与十几年前相同的结果，像是忍了很久似的，终于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声尖锐，胸膛剧烈地震动，银瀑般的长髮泛起迷人的涟漪。仿佛濒死的流浪汉终于得到了一块散发香气的麵包，仿佛高塔中的囚犯终于获得了一跃而下的机会。

    大门外聚集着成千上万的怪物，在塞西尔回来的那刻就已经全部听她指挥，伊格尼兹踏出大门的瞬间就像落入岩浆的雪片一样会被撕成碎片。

    她在兴奋，伊格尼兹轻易地判断出来，她为即将有一场血腥的厮杀在眼前上演而兴奋，就像观赏奴隶角斗的奴隶主，或是像把两隻绿色蝈蝈放入一个碗的天真孩童。

    笑声渐止，只有一丝浅浅的弧度停驻在嘴唇边，半精灵沾满血污的脸酷似刚刚经历了厮杀的野兽。

    一直，一直。

    钟錶转走的声音像沙漏的沙携着时间流淌过他的耳膜，伊格尼兹微微睁开眼，在塞西尔眼中看到了跳跃的火光，仿佛两颗坠入大地被云层摩擦燃烧的流星。

    光照进黑暗里，而黑暗接受了光。

    塞西尔从男人怀里跳出来，踩着椅子走上餐桌。从前她行走的步伐轻快盈动，仿佛每一下踏在地板上都会踮起脚尖跳起舞来，现在每一步都郑重地落在木桌上，好像有千钧，好像行至深渊，好像登基的新王走向她的王座。伊格尼兹在鞋跟与桌面相敲击的咔哒声中闭上眼，思考她对他的处置。

    塞西尔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副地图，在图上戳戳点点。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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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格尼兹从容地推开大门。

    塞西尔自言自语：「赫蒂还真是，为什么总要蜗居在城堡里，外面明明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

    第二日，布莱、伦迪、哈得利城亡。

    「塞西尔，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想死呢。」

    伊格尼兹捏住银叉，轻轻一转。世界轻易地扭转，时光轻易地奔流，一切发疯地暴长从曾经回到现在。银髮尖耳的半精灵从捂住空洞右眼不知所措的幼童变回如今沐浴龙血、年轻强壮的弑龙者。

    伊格尼兹感觉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安斯艾尔?林德，从此你将为我耳眼，为我血骨，你将在我生后生，在我死前死。我将为你的一，你的二，你的过去与未来，你的始与你的终。」

    旋转的银叉一瞬间变成了极速逆转的钟錶指针，旋转中带出的模糊虚影是时光跨步向后时扬起裙摆露出的欢快脚步。蔓延的绿藤收进种子里，掉落的雨点返回云层里，日落日升，冬秋夏春，一个宇宙从死奔赴到生，时间在此刻溯洄逆转，一切又回到曾经那个满月的夜晚。

    「请允许我做一个选择……」

    「好奇怪啊，」塞西尔歪着头，疑惑不解，「他不是说世界上没人愿意去死吗？自己又为什么主动跑出去送死？」

    这个纠缠他十几年的梦魇又一次在眼前上演时，他发现他已经不惧怕它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物取代了它的位置。

    可现在他看见了，从另一些事物上散发出足以取代星辰的灵光。

    他想起自己此前一直是无神论者，因为神灵并不喜爱他，他也看不到精灵族在生命终结时目睹的代表新生的圣洁灵光。

    无论那有多疯狂。

    「哦，真幸运，」塞西尔瘪起嘴，有点小孩子闹脾气的感觉，「精灵，你的运气一直很好。」

    他答应了。

    第一日，索伦、瓦耶、瑞尔城亡。

    「再是……布莱、伦迪、哈得利城。」

    塞西尔疑惑地打量着伊格尼兹，他文雅地微微躬身，转身走向大门。

    林德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塞西尔卷起地图，跳下桌，像一朵掉落枝头的花跌进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天真烂漫地笑着说：「去征战吧！」

    「你想不想死？」

    「这样来选择吧。」

    塞西尔很快把这点疑惑抛诸脑后，她在餐桌上蹦蹦跳跳，哼着歌用指尖的鲜血涂染自己的嘴唇，直至嘴唇如玫瑰花般鲜艳欲滴，又转头搂住林德的脖子在他脖间的符文上亲了一口，烙下鲜红的吻痕。

    炉火静悄悄的。

    「我决定了。」她说。

    纤细白嫩的手指转动了搁在中央的银叉。

    他的人鱼，他的姑娘，已经安全到达了海边。她会投入养育她保护她的大海的怀抱，将这一月来经受的一切当成短暂的噩梦。现在她醒了，困扰她的梦会被扔进角落里。

    「我们出去吧，」她兴奋地说，「你给我看的童话书和水晶球里有那么多美丽好玩的地方，但那些都是假的虚像，我想要真的……让它们都成为我的！」

    「不准擦掉哦。」

    稚嫩的话语与他曾经在占星臺上做出的预言一一重合。

    她会在沉静美丽的海浪与同族的爱护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塞西尔取出黑白两个棋子，放在餐盘两侧。

    白嫩的指尖最终停在大陆最中央，也停在他的心尖上，他的心臟莫名一抽。他教导过那么多学生，孩子们在这个年纪脑子里都充斥着奇思妙想，但从来没有一个像塞西尔这样说出幻想的同时就拥有将其一一实现的能力。

    从未变过。

    银叉最终指向黑棋子。

    他能听到钟錶有序转走的声音，炉火咀嚼木柴的声音，门外怪物与夜风此起彼伏的嘶吼声，自己由失控转向平静的心跳与呼吸，还有幻觉般萦绕着的，一条小小的人鱼的喜怒哀乐，柔软的哭泣呓语。

    代表生死的黑白棋子，安静流淌着血泪的珀罗修斯，穷尽一生也夺不到手中的自主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