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2)

    仿佛她只是看见瓷瓶里的花插得不太好看,伸手随意调整一下而已。

    「你们来自利森林地区――诺维诺公爵的封地,」皇后截断他迟疑不定的吐字,「至于你们的雇主,或许可以问问诺维诺公爵,我记得今天的葬礼他到场了,对吗?」

    骑士皱了皱眉,似乎皇后的问题不在他预料之中。

    「你说什么?」骑士一愣。

    她又笑了,眉眼弯成惹人心醉的弧,「你们其实不是皇家骑士对吗?」

    公爵恼怒至极:「不要被那个恶毒的女人诱哄!」

    皇后在侍女的伺候下重新穿上披肩,她揉着卷翘的髮梢,轻描淡写:「――现在有了。」

    围攻者们激愤地应和。

    皇后平静地摇了摇头:「帝国境内中东部的旱灾和飓风灾是地底能量脉活动造成的,大致每三十年出现一次――这个你去图书馆查查就知道,帝国只能尽可能止损。把这些灾害只当成神罚,想着杀一个人就能解决,这并不明智……」

    「当然不,」骑士冷冷地回答,「异教徒没有资格与皇帝合葬。」

    骑士讥讽地答道:「皇帝也一定会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

    皇后露出了然的微笑:「为了更多人,为了正义――诺维诺公爵一定是这么告诉你的。最低级的控制方式是胁迫,更高明一点的是编造一个虚假的崇高目标让你为之献身,这与宗教的区别只在是否有名义上的『神』。」

    「皇帝生前就总抱怨,皇家骑士就是一群只会拿钱的纨绔,」皇后直视着他说,「可你不是,你们不是,对吗?」

    「……」

    骑士咬牙切齿:「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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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回答,皇后又问:「你会把我放进皇帝的棺椁里吗?」

    「你信神吗?」皇后垂着眼睫,透出的眼神是那样……仿佛站在极高的地方垂望拜倒在脚下的信徒,他们向她乞求,然后她以悲悯的胸怀包容他们的过错,「信?那为什么不信我呢?」

    可他突然看见,皇后形状秀美的菱唇弯起一边来,鲜血在白皙的胸口上流淌,仿佛火线拉开在雪原上。她柔和地微笑,有如一朵沐浴绒光的百合花,一时之间金眸中星河俱下。

    护卫一下子衝进圣堂,逮捕了企图逃离的诺维诺公爵。

    公爵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只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这样的人,若她在室内,她就是交响乐的指挥棍,一切曲调由她差遣;若她在室外,她就是飓风的风眼,将一切带入她的节奏,接近她会被蚕食,被捲入。他感到岌岌可危。

    她望着骑士,问到:「你是否被公爵胁迫?」

    皇后笑了,似乎颇为赞同。

    周围的人群如退潮的水,斐迪南顺着退让的趋势望去,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鹰钩鼻中年男人。男人两颊的肉鬆垮着,眼睛几乎埋在重重的眼褶下,透出的视线却因集中而更加锐利,他用拇指摩挲着蓝宝石戒指,声音粗重低哑――仿佛含了浓痰在喉间,「皇后,您这样的指责毫无凭据。」

    斐迪南看着别在胸前的艳丽玫瑰,他感到难以控制――就好像,那尖尖的指甲从上到下揭开他的心口,然后心臟滚了出来,留了一点筋肉与内部相连,就这样晃荡着挂在胸口。他伸手,却遮掩不住那颗鲜红臟器暴露在体外不知廉耻的错乱缩动。

    公爵皱起眉:「你根本无权过目年税!」

    神父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在葬礼上会发生刺杀和政变,把守在圣堂外的护卫根本来不及解救皇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对皇后恨之入骨的皇家骑士们将她包围,剑尖一点点往深处刺。尊贵的皇后即将命丧于此。

    「你……」

    斐迪南仿佛目睹了一场精彩纷呈的话剧表演,久久难以从情景中挣脱,他很少这样失控。

    指尖转了一圈抵在下颔上,皇后敷脂般的嘴唇在骑士耳畔张阖,喃喃低语,「愿意为我而战呢?」

    「你们……」骑士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他怒吼,尾音磕磕绊绊,「贵族都是一个样的!我们一直忍受着饥饿,所以你们随便从盘子里挑出一块骨头就能把我们指挥得团团转,叫我们相信你……然后……」

    「可我看到的就是饥荒频发,」骑士言辞激烈地打断了她,「而你和昏了头的皇帝在宫殿里穷奢极欲!」

    「那就来说点有凭据的事,」皇后转过头,金髮散在肩窝,晨光洒进窗子抚摸她下颔到锁骨的线条,让人心碎,「您是皇帝的表亲,拥有最大的封地,制订了高过中央城一倍的年税,可不知为什么近年来上缴的只有其他贵族的一半。我原以为弄清楚您到底把钱用在哪儿再询问您会合适一些,谁知您这样心急。」

    他放开手,掌心一片湿凉。

    他猛然发现皇后正朝他走来。

    皇后踏上地毯,一如初来时那样。

    「!」

    骑士面红耳赤,剧烈地呼吸,像被飓风掠去心神。

    「还有别的。」皇后平淡地点了点头,她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柔和自然,语速适中,如低喃一首安眠曲般细数公爵的罪行――私自抬高税率,大修宫殿,屠杀难民,垄断囤积公粮――「这些全部记录在案。」最后,皇后轻描淡写地为这席话画上温柔的句号。

    斐迪南缓缓放开枪管――

    「如果你执意要杀我,我也只能命丧于此,只是……」皇后眨着湿润的眼,在丧歌的余韵中低叹,「你要怎么处理我的尸体呢?」

    「不……」骑士竭力保持冷静,发抖的剑尖暴露了他动摇的内心,斐迪南几乎能听到挣扎之声在骑士舌上起舞,「我……不,我是为了在苦难中挣扎的,我……」

    皇后的指尖触碰他胸口的蔷薇。她轻轻将它挑去,换了朵红玫瑰插进去,调整好玫瑰的位置她就转身离开,低垂的视线如平静的河水从他胸前流过,没有溅起一丝一毫越过平缓的河面。

    公爵不甘心地怒吼:「你们这群皇宫的废物竟然让一个女人指挥,帝国的法律里没有哪条规定皇后有权代行帝权!」

    她用指尖轻轻弹开颤抖的剑刃,迭着双手从容地接近骑士。她瓷白的五指搭上骑士覆盖铁甲的身躯,仿佛水草扫过河底的鹅卵石,她踮起脚,锁骨在一层细薄的雪肤下抽动,胸前的弧度几乎就要挨上骑士的胸膛,「如果非要选的话,你愿意为诺维诺公爵而战,还是……」

    「那真可惜,」她的眼睫静悄悄地盖在眼睑上,仿佛在蛹中挣扎死去的蝴蝶,「如果我与皇帝合葬,死后我就能见着他,告诉他有你们这样一群忧国忧民的正值骑士,想必他一定会颇感欣慰。」

    她只是看到了花。

    「你们受人指派来刺杀我,不过,」皇后轻轻点头,「执行这个任务之前你们真应该认真学学骑士的仪态,顺便改改那口利森林地区的口音。」

    那年出身贵族的年轻人刚刚崭露头角,获得了外交官一职,在第一次出使,他遇见了一个叫莫尼塔的女人。

    跟随的议会大臣沉默地在羊皮卷上记录一字一句。出自皇后口中的话语无需经过审核,即日起,就将成为在帝国每寸土地上行之有效的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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