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不瞑目(1/8)

    「听说了吗?今天最大的消息!说是三天前,护国将军意图行刺君上失败,被赐si了!」

    「哎,当然听说了!方才卖水果的老板也跟我聊这事儿!你说这是不是特别古怪?曲将军哪!名将之後,战功那麽显赫的一个人!怎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以为现今的君上能登基,真的是他能力卓绝,被先帝相中吗?听说啊……是他手段特别凶残,一一铲除了他的兄弟姊妹,才让先帝不得不选他的……ga0不好他和护国将军失和已久……」

    「唉,我总觉得特别可惜……曲将军的爹,也是堂堂大将军,为国战si沙场,那个光荣啊!怎儿子却沦落至此……」

    「嘛,那些达官贵人的事,我们永远参不透啊……欸,鱼要不要?今早现捕的!」

    「好啊好啊,给我来一条!我家儿子啊,今年要应试了,煮点儿鱼汤,让他补补。」

    「不错啊!喂,要是考中了状元,别忘了我们呀!」

    「嘻嘻嘻嘻!瞧你逗的呢!真考上就好啦……」

    早市热闹非凡,人们口中聊的话题一个换过一个,今日的新闻,明日也许就再没有人提起。

    永善g0ng内—

    「君上,您抱着……曲将军,已经三天三夜了。请将他交给属下,让他……入土为安吧。」

    富丽堂皇的内殿里,一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单膝跪着,恭敬却不失坚定地这麽说。他剑眉星目,面容刚毅,生得十足威严,紧绷的唇角更可看出他的不苟言笑。

    偌大的龙床上,一名男子散着发,面容看不真切。而他怀中,抱着一名面容惨白的男子,见之令人怵目惊心—只见他怀中男子的颈子上有一条深可见骨的裂口,已经青紫又反黑,暴露在外的肌肤呈现铁灰se,屍斑清晰可见。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si人。但散着发的男子却极其宝贝地搂着他,完全不在意屍身的异味,入魔似地对之喃喃自语:「朕哪里做错了……不是说了要永远在一起吗……?你为什麽生气了……?朕弄疼你了……?那不是有意的……朕是太高兴了才会……尽欢……你睁开眼好不好……?只要你睁开眼,朕都听你的……」

    单膝跪地的男子眉间的摺痕更深。他加重了语气道:「君上!虽说此时节冰天雪地,尚能保持曲将军…屍身完整,但倘若不能及时入殓,臣认为……将军他……也许si也不瞑目。」他咬咬牙,这回话说得重了些。

    散着发的男子身躯明显震了下,扭过头来瞪着他。

    只见男子黑发如墨,眼眸却是汪洋般的碧蓝se;肤se白皙,鼻梁高挺,轮廓深邃,唇se鲜红……活脱脱的,就是画中走出的美男子。只是此时,他面容扭曲,咬牙切齿,将他本身的美se全都破坏殆尽。

    「严驹!你好大的胆子!」他的低咆像是受伤野兽的哀鸣。

    严驹垂下头。「臣该si。但是君上已经伴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也是不得已,请君上赐罪。」

    散着发的男子重新将目光落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脸上,既缱绻,又哀伤,像是在对他说话那般低语:「你不在了……朕要这皇位有何用……本就是为了你……尽欢……你听见吗?」

    严驹跪得直挺挺的,头颅依旧垂着,嗓音却很响亮:「君上莫出此言,此刻天下万物皆归君上所有。天下之大,总有些奇人异士通晓些神妙知识,也许……会有办法……」

    冰蓝se的眼眸扫向他,即使没抬起头,严驹也觉得头皮发寒。

    「你此话当真?」

    严驹朗声道:「君上,与其在这黯然神伤,不如广觅天下能人,替君上达成所愿,臣也定会全力协助。」

    他本身不信鬼神,曲将军都断气了三天,起si回生这事他也觉得荒唐。但,他长年侍奉保护君上,亲眼见证他是如何一步步,千辛万苦、九si一生地到达现今的地位,要让他见证对方得到一切之後如何再度自我毁灭,他的心脏没有那麽强。因此,即使日後被冠上一个欺君之罪,要被君上如何责难惩罚都无所谓,现时现日,能让君上有活下去的希望,才是最重要的!

    散发的男子沉默了下来,似是在思考,严驹则是吊着一颗心等待着。

    终於,幽渺的嗓音响起:「传朕旨意,要所有熟习奇门遁甲、炼丹符篆……不管是什麽,只要懂得如何能让人还魂者,全都带进g0ng来。」

    「属下遵旨。」

    南云国书将士篇

    曲流觞,字尽欢,裴yan人士,骠骑大将军曲翔威之子。征战北蛮、西戎,屡立战功,敕封护国大将军。生於礼同二十三年,卒於昶宣元年,享年二十六岁。si因不详。

    五年後——

    「噗——咳咳咳咳咳咳噗——」

    x腔好像在焚烧,无论怎麽x1都x1不到新鲜的空气,只要一咳,就一直从嘴里、鼻腔中吐出水来,又咸又腥的,让人头昏脑胀

    曲流觞张开了眼,眼前全是白花花的一片,对不了焦。他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闭上眼,再睁开重复了好几次,总算勉强看清了四周的景物—华丽织锦,繁复木雕只是织锦破了洞,木料也有些老旧。

    这是哪?这念头浅浅地掠过他脑中,随即便被其他的讯息取代:痛!全身像是要支解一样的痛,尤其是下腹,疼得厉害。他曾经在南方雨林紮营,误食了当地的毒菇,疼得他哭天抢地的,可好像都不及现在的疼。彷佛他整个人、整个灵魂一直被强力拉扯,恐怕五马分屍之刑也不及他现在所感受到的十分之一。

    目力逐渐清明之後,感官的功能似乎也渐渐回笼,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

    「呜呜娘娘您快醒醒啊您走了,要我跟秋水怎办?呜呜呜」

    「娘娘,您好狠的心啊,为何不乾脆带走秋水,秋水也要跟您一起去!!呜呜——」

    哭泣声柔肠寸断、字字凄切,听来没有半点作假,可—娘娘又是怎麽回事?

    他被人叫过许多称呼:曲哥哥、尽欢、曲将军可从没有人称他娘娘。应该说,根本不可能。

    曲流觞瞪着眼前看来曾经华丽如今残破的床顶,咳嗽渐渐止住,x腔火焚般的滞闷感也被清新的氧气取代。他的眼珠缓缓移动,落在床旁跪着的两人身上。

    一人身着太监服饰,一人则是g0ngnv。皆垂着头,耸着肩哭泣。

    「我咳咳咳咳」他尝试着发出一个单音,喉中便又传来re1a辣的疼,让他连咳了好几声。

    这麽一声让床旁的两人抬头,双双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曲流觞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确定他并不认识他们任何一人。

    不过这也不奇怪,他长年在外征战,g0ng里头的人,他认得的不多最为熟悉的人,也就是那个

    曲流觞心一揪,脸se瞬间暗了下来。

    两人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神se,见他脸se不对,急急起身,一个拍抚他x口,一个去探他额头。

    「娘娘,现在您感觉如何啊!?我先去倒杯水来!」小g0ngnv转身至小桌倒茶,小太监则是伸手至曲流觞腋下,说道:「娘娘,您能使力吗?稍稍坐起来喝杯水。」

    曲流觞本要推开他搀扶的手臂,没想到他一使劲便头晕目眩,最终还是靠着小太监的手劲坐起身。

    这是怎麽了?打小就算是伤风感冒,也没这麽虚弱过,怎麽这会儿却

    等等!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他瞪着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双美丽的手掌,五指修长、青葱指甲,肌肤白皙软neng,虽有些失了血se,但无损其细致优雅重点是,一点茧子也无!

    一滴冷汗滑下曲流觞的额际。

    他从小习武、握弓、练剑,手掌满是细碎的小伤口不说,茧子更是厚得就算烫着了也不觉得痛,这怎麽会是他的手?不,应该是说他现在是谁?他不是拔了尚真的剑,自刎了吗?

    曲流觞蓦然瞪大了眼,不知哪来的一gu劲儿,掀被跳下了床,直接将捧着茶的小g0ngnv撞倒在地。他跌跌撞撞的,目标只有一个—房内角落的铜镜。

    铜镜里的人,长发散乱,但不减其绝se的姿容—柳眉弯弯,眼皮虽然浮肿了些,但依旧可以想见那双凤眼秋水盈盈的模样;小巧的鼻梁,苍白的菱唇;一头青丝及腰,更衬得不及合掌的腰身有多纤细

    曲流觞瞪着镜里的人良久良久,镜中的人也瞪着他。然後他终於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叫:

    「有鬼啊!!!!」

    严驹盯着紧闭的房门好半晌,似在迟疑什麽,良久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楚公子,你起身了吗?」

    「进来。」慵懒微哑的嗓音自门的另一端响起。严驹顿了顿,抬手推开了房门。一踏进房间他便僵在了当场,床上的人儿看起来根本还没梳洗,长发披着,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那单衣穿得也不规矩,泰半的x口0露在外,连那点粉红突起都隐约可见。

    床上那人许久不见他的动静,似觉有趣地笑了,露出小小的梨窝。「进来。」他又说了一次。

    这人真的是木头一个啊,竟不懂得欣赏美人初醒海棠的诱人姿态,实在是平时床上都白教他了!

    严驹依旧一动也不动。「要不我还是先出去吧,楚公子你先」他说着,转身当真要走。

    楚君惜朗声道:「你要真走了,今日我绝不会见你,君上的疑问,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严驹脚抬了一半,便又放下。楚君惜笑咪咪地说:「过来,门关上。」

    镂花木门缓缓阖上,阻绝一室春光。

    「楚公子那个昨晚禁g0ng铃声大作,君上一直惦着此事,问是否曲将军真的还魂了?」

    五年了啊,君上却从没有一刻放弃过希望,依旧派人四处走访江湖,寻找异能者,自己更是每晚留宿禁g0ng,也不嫌hui气,就盼着:如果曲将军的身躯有任何动静,他都会是做出来的东西,但那发束有如神来之笔,即使一枚小石子也能发挥极大的速度和杀伤力,对他此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j状态是再合用不过。

    殷殷望着他的圆亮眼睛立刻又蓄满泪水。「娘娘——」

    有时候曲流觞真服了秋水这姑娘眼泪说来便来的功力。他叹了一口气。

    「你忘了我上回出门一趟的惨况,我还是在这里转悠就好,是吧?」

    这住所虽是偏僻,但有树有竹有石有花有鸟,他作作弹弓、试s个几回,便可耗去大半天,一点也不觉无聊。

    秋水眨巴着眼,说:「可、可是……这毕竟是娘娘被下放冷g0ng以来,第一次收到的帖子啊……说不准……君上也念娘娘初犯,想要和您重修旧好呢!这麽好的机会,不去多可惜呀……」

    重修旧好……

    曲流觞回想起上次跪在轩辕焕脚边,他落下的冷冷视线,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应该不可能是这原因。

    那天他被那侍卫攻击,严驹尚不忘关心他,尚真却直接拂袖而去,对他受伤与否像是一丝好奇也无,发这帖子,绝对也不是他的授意。

    曲流觞想着,正想纠正秋水这妮子,要她别过份天真了,一旁的小喜子便突然cha话:「可最近不是又是那个,成景将军要回g0ng大乱的时节了吗?选这时办赏花宴……要是他来捣乱怎办?」

    曲流觞眼皮一跳,猛地扭头望向小喜子。

    「成景……将军?他会来?」语调除了惊,还有抑不住的喜。

    小喜子许久没见主子这麽兴高采烈的了,虽然原因有些不明,但还是乖巧应道:「是啊……每年曲将军祭日前後,如果前线无事,成景将军总会回g0ng,吵吵嚷嚷地要君上对曲将军的si因给他个交待。奇怪的是,君上任他每年这样闹,既未动怒,更未加以责罚,仅仅置若罔闻了事。」

    曲流觞神se复杂。

    成景……不愧是他忠心耿耿的好兄弟和好下属,他当时为了祝贺轩辕焕登基,自前线回g0ng,却不明不白地身殒,铁定对成景也是很大的打击,至今还无法释怀……

    曲流觞握紧了手中的弹弓,凤眸闪亮,似心中已有所决定。

    「好,我去。」他说。

    繁花似锦,开满一整条康庄大道,放眼望去,neng粉的、yan紫的、娇红的……好不热闹。盛放的花树下,摆上两排小茶几和绣金软垫,嫔妃们并肩而坐,饮酒笑闹,美景美人,当真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光景。君王就坐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上有遮yan的棚子,旁有挥扇的太监与g0ngnv,左是严驹,右是江无波。他饮着江无波殷勤替他斟满的酒,蓝se的眼睛不落在花也不落在人,而像是在等待什麽,垂眼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楚君惜要他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照往常一般,办一场赏花宴,务必邀集所有的嫔妃,一个都不能漏……然後,静心等待即可。

    要他静心等待,谈何容易……已经等了五年,永远都是收到再等等、时机未成熟的回覆,现在好像有了一线曙光,他连执着酒杯的手都像要颤抖起来—那是期待、狂热、与兴奋。

    尽欢……终於要回到自己身边……这次,他绝对会好好守牢他,不让他再用任何手段、任何藉口逃开。

    轩辕焕的酒杯才正要就口,就听得高台下起了一阵sao动,严驹的手掌按向腰间的刀柄,轩辕焕低声令道:「别轻举妄动。」

    自高台前被撂倒的侍卫群中冲出一人,高大魁梧,足足高出普通男子一个头有余;身着武将装束,挥舞着一把长刀,声若洪钟地喝道:

    「轩辕焕!今天是曲将军的忌日,曲将军究竟因何而亡,你若不给成某一个交待,成某就拿你的血,祭曲将军在天之灵!」

    他自人群中拔地而起,竟轻松一跃就上了高台,手臂高举,长刀挥下,虽未瞄准轩辕焕致命之处,但也铁定不会毫发无伤。

    高台上一团混乱—江无波尖叫着闪躲,侍卫们吆喝着冲上台,严驹握着刀柄的手掌用力到泛白,心焦着为何君上还不下令他还击。

    嘈杂的人声中,轩辕焕依旧握着酒杯,静坐不动,耳边听得一细小破空声传来,然後—

    当——一声金属相击的长鸣,成景挥下的长刀y生生偏了几寸,轩辕焕喝道:「严驹!」

    严驹得令,立刻ch0u出腰间佩刀,将那长刀一掠—成景只觉虎口一痛,长刀脱手,转瞬间严驹的佩刀便架在他脖子上。

    成景看似行刺失败,脸上却不见挫败之se,而是愣愣地望着地上—在他脱手飞出长刀旁,静静躺着一只酒杯。

    他神se复杂,有惊有疑有喜。「真是……曲将军?」他低喃的音量虽轻,严驹和轩辕焕却足以听得分明。

    严驹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惊骇之se,目光同样落在地上的酒杯。

    以一只酒杯,打偏成景的长刀,此人……

    轩辕焕站起身,走至两人目光集中处,弯身拾起那酒杯,手指收拢,紧紧地握着,不管不顾那酒杯的裂口划破了他的掌心。冰蓝se的眼眸像是融化了一样,满漾着化不开的柔情。他轻声说:

    「这招式,朕曾经见过一次。」

    那是他小时候,被轩辕庆架着,差点被画花了脸时,尽欢也是仅凭一颗小石子,便击断了轩辕庆的匕首。

    真正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尽欢终究还是见不得他受到伤害,在紧急时刻,出手相救……所以……是原谅他了……?是的吧……!!

    成景和严驹互望一眼,後者收了刀,前者则是急急问道:「所以呢?曲将军在哪?」

    他昨晚就回g0ng了,跟往年一样,向君上要一个真相,但君上昨晚却告诉他:曲将军回来了,要想得见,便得配合他的计画。他原本不信神鬼之说,半信半疑,没想到……这酒杯飞来的角度、位置,全都抓得恰到好处,若不是曲将军还魂,谁人得此能耐!

    严驹迟疑地说:「君上,虽说此人准度确实了得,但若以曲将军的功力,应当不仅打偏成将军的刀锋,刀刃必断啊!」

    轩辕焕摊开了手掌,注视着掌中的酒杯,道:「所以,尽欢此时的身躯,内力不足,气力衰弱,他空有准度,却少了劲道。而且……他手中无弓……」他眯起眼,扭头望向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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