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出关(1/8)
一匹枣红烈马,飞驰在出关的官道之上。
北风如刀,寒夜似铁,在这熔银般的冰雪世界中,唯有这匹红马、马背上的红衣人,扎眼得如同雪地红梅、又或是一簇风中狂舞的火苗,逆风而行。
在这一人一马身后,远远甩在后面的蹄印很快又被风雪吹散、掩埋。红衣少年拽了拽兜帽,兜帽之下,一条围巾将口鼻掩得严严实实,他一路上所呵出的水汽浸透了口鼻处的围巾,又被寒风吹作冰晶,凝在织料的缝隙之中。
但他依旧没有耽误一时一刻。等小红马打着潮湿冷冽的响鼻停下脚步的时候,他也已经发现了一间开在关口的小酒馆。
在这样的大雪天出关的人本是少数。可这间酒馆,依旧算不上门庭冷落——或许是因着,它是方圆几十里内唯一的一个落脚之处。朝廷“灭侠”七年有余,风雪之中出关的人,本就大多数是亡命之徒,于是这间酒馆之中,也坐满了亡命之徒。
少年将小红马在马厩拴好,自顾自走了进去。
酒馆之中,灯火通明,角落里燃烧着“哔啵”作响的火盆,和室外一比,此处简直算得上一个桃源!
他一走进来,满室的喧嚣静了一静;渐渐的,说话声和其他响动声又慢慢响了起来。在或光明正大的目光或暗自打量之中,少年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柜台前。
此处的掌柜是个魁梧的八尺大汉,少年看他时,还要仰着脖子;当然,也就是因为掌柜是这样的人物,这间坐满亡命徒的酒馆才能有这么样的安宁。
“要一壶烧刀子,一盘酱牛肉。”少年一开口,声音有如金玉相击,语声清冽,“我的马在马厩,你们喂的时候记得,它不吃草料,只吃黑豆和玉米。”
他说话时,整间酒馆的声音都略微静了一静。他说完话时,酒馆内爆发出一阵狂笑。
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量虽高,却不说多么魁梧,看起来不像习武之人,倒像是个读书的秀才。尽管一个秀才不会冒着这样的风雪出关,众人的心里却盘算起这样那样的乐子——于他们这样黑道上行走的人来说,这么一个清秀得几乎有些女气的、雪娃娃似的红衣少年,怎么不算是个乐子?
“我说老于!给他上一碗米粥算了,我瞧着,他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呢!”
他话音刚落,大堂之内又是一阵狂笑。现在,酒馆中所有的眼睛都专注地望着少年,那之中有赤裸裸的打量与赤裸裸的恶意——他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单薄少年,又养了这样一匹娇贵的马,看那衣裳料子也远非凡品……怕不是个没头没脑的富家公子?不管是绑做肉票,还是直接杀人越货,都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酒馆中众人的猜想一般,少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物事——“当!”一声,掷在了柜台之上!
他雪样的一只手一闪而过,众人看清,那破旧的老木头上,分明放着一锭金子!
金子!
断断续续的笑声一下子又静了,所有人的目光,又盯着那锭金子。
掌柜的目光也望着那锭金子。
尔后,他一抬眼,只见少年乌溜溜黑琉璃似的眼睛也望着他,他猝不及防,一下望进少年的眼瞳深处,他没来由感到一阵底虚——可是这样的少年,能有几分能耐?他把那阵瑟缩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他已经出手!比任何人都要快!
掌柜老于五年前在关内时,是大名鼎鼎的“铁手飞鱼”,这名号一在乎于他的独门铁掌,二在乎于他出手的速度!他一掌打出时,对手若要躲闪,已然不及,对手若要硬抗,就要受不小的内伤。是以这一掌打出时,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本该是。
眼前的少年似乎一动不动,他的铁掌本朝着少年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而去,却在半程拐了个弯——拐了个弯?他悚然望去,肩膀后知后觉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少年两根手指点在他的掌心,如同摘叶拈花一般,已不费吹灰之力挡住了他的去势——二人内力相冲,少年岿然不动,他却听到了清晰的骨裂声响。
一片死寂之中,他听见少年清凌凌的嗓音。
“你很脏。不要碰我。”
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如果说有,也只是一种淡淡的厌烦,他收回手,从怀中又取出一条手帕,将刚刚与老于接触过的两根指头的指尖擦了又擦,直到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这才将手帕一并丢了,任它飘飘悠悠地落在脚边。
“兀那小子!泰山十三连环腿求教!”
“在下铁索钢刀刘铁桥!”
“说那么多名号有屁用!宰肥羊才要紧!”
一时间,酒馆之中破空声频起!少年忽而化作一道红影,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知道,他不光出手极快,而且下手极狠!明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脚边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七个人,而这七个人,还没有一个碰得到他一片衣角的!
胜负只在一瞬。
一瞬过后,酒馆之中,便只有少年一个人站着了。
“所以我的烧刀子和酱牛肉呢?”
半晌,他突然说。
掌柜老于思虑再三,才从柜台下面爬了出来。骨裂的疼痛使他满头大汗,但他还有一只左手能用,他一边一叠声应着“有,有……”,一边用那只还能用的左手为红衣少年上菜。少年已经在左挑右选之后勉强选了个还算可以入眼的座位坐下,旁边倒着的一人便十分自觉地就地一滚,滚到了屋子对面。
老于不敢请走这尊大佛,也不敢怠慢:盘中的牛肉片垒得冒尖,烧刀子上了三壶——还有那锭金子,又被他哆哆嗦嗦地放回少年面前。少年瞧也没瞧一眼,自顾自从身后背着的小包袱中寻出一双玉箸,就着暖身的烧刀子吃了起来。
酒馆之中只有他的玉箸与粗瓷盘子碰撞的细微声响。
“客官……吃、吃得还好?”
少年吃光了酱牛肉,只喝了一壶烧刀子。他本是雪样的肤色,又穿一身红衣,在极艳丽扎眼的颜色中,衬得肤光胜雪,这时他喝了酒,在雪肤之上又蒸腾起两片红云,平白添了几分可亲的娇态,只是他的眼神还是冷而平静的,他一点也没有醉。
听到老于谨小慎微还赔着笑的声音,他不置可否地歪了歪脑袋,又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擦嘴,才道:
“我还要找一个人。”
“客官尽管说来。”
“王得意。你们听说过么?”
老于神情茫然,不由得想道,这是谁?是哪个泰斗巨擘么?劳动这样武功非凡的少年亲自来关外找他?
满地的人,昏着的,醒着的,也没有一个敢吱声。
少年似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满室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他单薄的身形上。
“罢了。若是这么容易找到……”他嘀咕了一句,将小包袱重新甩回肩膀上,走出了酒馆,牵起他饿着肚子的小红马。他的手拍了拍小红马的脖子,自顾自同它说道:
“樱桃啊樱桃,委屈你饿肚子了。”
说罢,一人一马,重又走入到关外的风雪之中。
酒馆之内,老于骂骂咧咧地直起腰来,只见那破旧的木头桌子上,仍旧静静地放着一锭金子。
少年从官道上一路向北,终于在第二日的正午走到了关外。
官道的痕迹彻底消失在雪中。昨夜下过一场新雪,他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无尽的冷白,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也是这场新雪,掩埋了行人的踪迹,四野荒无人烟,蓝天与白雪相接,在这寒冷摄人的冰雪世界中,他勉力睁大双眼,可还没待找寻出一丝丝生灵的踪迹,眼中忽而流下两道泪水,那泪水还没来得及流尽,已然在他颊上结成了两颗冰珠。
痛。
一股迟来的刺痛攫住了他的双目,仿佛是谁用了什么暗器,将两根看不见的冰刺钉进了他的眼珠!少年急喘一声,不由得将双目紧闭,脚下虽然踉跄了一下,但他及时抓住了小红马的马缰,终于险险站住,小红马的马蹄在雪地中胡乱踩踏了几下,伴着一个焦急的响鼻。他摸了摸,摸到小红马冰冷潮湿的鼻子,口中道:
“没事的,没事的,樱桃。”
说着,他不顾那冰刺般的剧痛,努力掀开眼皮——但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光,那雪光刺得他流出更多的眼泪。如是反复睁闭几次——这与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残忍的刑罚——他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可怕的静寂之中,只有嘲笑般的北风在呼啸。
他在雪地之中双目剧痛的工夫,一阵寒意已经从脚后跟蹿了上来。他不敢再耽搁,当下之计,唯有活动起来,不然只有冻死在雪地中的份儿。于是他费力地拔起一只脚,向前迈去。
可是,他又该向哪里走呢?
对,他面向的方向是北方。只要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怎么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碰见一户人家,运气不好的话……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但这丝毫不能改变他现在成了一只无头苍蝇的事实。他牵着樱桃,每走一步都疑心深雪之下有些看不见的枯枝树杈,或被掩埋的猎户的兽夹。不知道这般谨小慎微地走了有多久,他耳朵一动,忽而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绝不会听错。他本就武功高强,此刻双目已盲,更是全部的注意都集中在脚上和耳朵上——那是踩雪的声音。那一深一浅、一远一近的声音,绝错不了!此刻在他正前方的,那两足的东西,就是一个人!
少年再一次站住了脚。
小红马又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双目失明的情况下,遇见一个人,反而不知道是凶是吉;一阵鸡皮疙瘩爬上他的手臂。在他还犹豫要不要开口时,那脚步忽而转了方向,由远及近地,向他走了过来。
步伐凌乱,脚步摇晃——他一定是东倒西歪地走来的。少年想道。这人全无内力,只是个普通人。
“咦?这里怎么会……”来人轻轻地嘀咕了一声,每个字都分毫不差地被少年听进耳中,少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张口道:
“老乡,这里可有人家?我现在看不清路,可否烦你带我找个地方落脚?”
那人站住不动了。二人相隔不过四五尺。四野静了一瞬,少年听见那人道:
“你怎的满脸是冰?呀,我知道了,你这是害了眼病了。”
听声音,这人不到三十年纪,话声低沉,语调倒十分镇定,或许已见过许多次这阵仗。
“这样吧……你到我家去——”
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少年侧耳去听,那人忽然又道:“你学剑的?”
少年伸手在腰间一摸,摸到了他睡觉也不离身的那柄剑——这是京城中最好的师父、奉皇命所锻的一柄剑,剑身乃玄铁所造,剑柄为红玛瑙所制,是盖天下一等一的锋锐武器。
他不说话,只握住了剑。
“好……好……”他听见来人忽然颤抖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几乎比哭声还更凄切,笑过之后,话锋忽而尖锐起来,“那你就死在这里算了!”
来人说罢,转身又走,留下少年独个怔在这里。那人的脚步声很快又被风声吞没,樱桃不安地兜着圈子。少年只能再次试探着迈出脚步,向那人消失的方向走去。一人一马不知在北风中走了有多久,少年那几乎失去知觉的耳朵才重新捕捉到那一深一浅的踩雪声,这一回,他学得聪明许多,只是远远地跟着;樱桃也通人情,马蹄声放得又快又轻。又走了一会儿,少年才隐约听见了其他的声音:鸡鸭的叫声、劈柴的刀斧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接着是开门的“吱噶”一声,那人散碎潦倒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内,半晌,又走了出来。
樱桃被带去了柴房,少年被带进了屋里。
屋里烧着炭火,味道有些呛人。那股新雪的气味在少年身上慢慢化去,融成一股烟熏火燎的暖意。
他的外衣已经脱下,现下披着一条热烘烘的毯子,粗糙的织料和针脚隔着他的绸子中衣亲热地偎着他冰冷僵硬的皮肤,带来一种干燥的慰藉。他垂着看不清的黑琉璃似的双目,还是能听见后厨二人说话的声音:
“……我做着饭呢,一出来你不见了就算了,怎么还带了一个回来?”
这声音是另一个人。
“怎么是我带回来的?!是他硬要跟着我!”
这是那个在雪地里喜怒无常的人。
“……好,好。你总有你的道理。……我刚才看过他的包袱,里面好多金子……”
“这不正好?叫他出伙食费住宿费……哦对,还有看眼病的药钱。”
“钱自然是要他出的……炭价又涨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喜怒无常之人似乎听够了这许多唠叨,因着他已经逃出了厨房,一路逃到了火盆跟前,一阵衣袖窸窣声中,似乎伸出了两只冻僵的手来烤。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的坐着,脸上一如往常地缺少表情:即便是经历了这样的提心吊胆,旁人也难从他脸上窥见一丁点恐慌的神色,似乎是他天生情感淡漠,又似乎是他眼高于顶,太过孤傲的缘故。
“那是我兄弟,我兄弟人很好吧。”
这人果真喜怒无常,像是把刚刚一番龃龉全都忘记,此刻又自顾自地炫耀起来,连见多识广的少年也不曾见过这么奇怪的人,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要我说,你这样的富家公子,要狠狠宰一笔才好哩!”那人兴高采烈地道,“可他说,绝不占你一点便宜。等你眼病好了,就快快滚出去吧!”
似乎是想到少年滚出去的日子,他的声音立刻变得喜气洋洋。
“金银于我无用。你们尽可自取。”少年冷冷道。
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周围的气氛,又变得阴恻恻的。
“在这里将你杀了,那些金子,我们自然自取。”那人道,“嘿!下一两砒霜在锅里,看你敢不敢吃!”
黑暗之中,少年鼻尖耸动,嗅到一阵出奇好闻的饭香。那人也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背手回厨房张罗去了。
一碟荠菜炒肉丝,一大碗白菜炖土豆,三小碗糙米饭,还有一壶自家酿的米酒。
少年从一样东西没少的包袱里拿出随身携带的那双玉箸时,似乎听到了一声嗤笑——这绝不是他的错觉。因为当他循着气味和刚刚盘子放下的声响伸下筷子时——玉箸圆润柔和的一端没有碰到菜肴,只“嗒”地一声落在了桌面。
他顿了顿,再一次伸下筷子,这一回还是一样,“嗒”地扑了个空。
那人似乎还屏气凝神,等待他下一次下筷,但少年还没有说话,只听见筷子和筷子相撞的一声轻响,似乎是那两人的筷子碰了一下,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打了个脸色;于是沉迷于这幼稚把戏的那人便吃吃笑了起来。
“你别往心里去啊。”那温和的人声说,“他这个人最爱戏弄别人,别人失意他得意,跟孩子没什么两样的。”
“要你说?”喜怒无常之人驳了一句,这时候倒不见了那狗脾气,反而很自豪一样接起了话,转头问失明的少年,“我问你,你现在讨不讨厌我?”
另一人似乎哭笑不得,少年听到汩汩的流水声,断续响了三次,是另一人在为他们三人斟酒。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见死不救,故意将你丢在雪地里。还因为我不许你吃我家的菜。”那人得意洋洋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所为,少年仍旧不为所动,而这也令他不满地敲起了碗。
“那你是挺讨人厌的。”少年慢吞吞地说。话音刚落,那人已经高兴得跳了起来,对另一个人笑道:
“你看吧!我说对了!第一个见我的人就这么讨厌我,可见我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这还不值得一乐么?”
他哇哇大叫,又闷了一口酒的时候,少年已经开始低头吃饭。另一人似乎已经见惯了此类光景,自顾自问少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思虑了一瞬,静静说:“我叫阿诵。”
于是那人便笑了,他这样的人,不知道笑起来是否同他的声音一样温和可亲。
“我叫程雪时。他么……你叫他王得意就是了。”
阿诵咽下口中的几根荠菜丝,不动声色道:“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王得意呛了一句,已经开始喝第三杯酒。菜不见吃了多少,声音却已然沙哑起来。程雪时对这一切似乎司空见惯,只道:
“不要喝太多了,到时候夜里起来吐,可不要叫我给你掌灯。”
王得意充耳不闻,一转眼,壶中酒已经空了大半。其他二人只是照旧吃着酒菜,一问一答地聊起天来。只听程雪时问道:
“阿诵公子是哪里人?怎么这么大冬天的,独个儿一人跑到关外来?”
“我……是苏州人。家中是做生意的。今年十月份,家里二叔到关外来采参,上月还没回来,年关将近,苏州那边离不开人,只好我自己来。”
程雪时“哦”了一声,又笑着说:
“那你这一趟可是受了不少苦啊。原来你是苏州人,那可怪不得害了这眼症呢。苏州下雪总要少些,你来到这里,冷不丁一见太多雪光,一时便看不见了。我们家里有些清热镇痛的草药,饭后为你敷上。这眼症好得快,不出三天你便能看见了。”
“多谢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王得意自己一人便已经酒过三巡。不多时,阿诵耳边响起一阵竹筷敲着碗沿的“叮当”之声,程雪时张了张嘴,可是和着这有节奏的敲击声,那耍酒疯的醉鬼已经唱了起来——
得意歌,得意歌,是非得意我评说!
我今与汝歌得意,汝当拍手笑呵呵!
二月末,三月初,桑生裴雷柳叶舒;
朝求升,暮求合,人不得意枉求活。
今朝应为座上宾,明朝痛打落水狗;
昨日来客断门槛,来日门前雀可罗。
美人掷果可盈车,丑女花多映愈丑;
都云老天妒英才,碎玉瓦全谁听说?
他得意,我得意,千红百紫春将尽;
枉得意,枉得意,风雪夜里烛泪多……
“你喝多了。”
程雪时忽然道。阿诵看不见他二人的脸,在程雪时之后,只有那酒鬼断断续续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紧接着“咚”地一声,是他的头撞在了桌子上,接着便睡得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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