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谢兰你不能……(1/8)

    简一觉得谢兰有点像海,那儿的味道是咸湿的。他品尝着海的边缘,鼻尖抵在湿黏的内阴上,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如同和煦的海风抚过。

    他的舌头探进阴道,感受到不甚明显的挤压。很多人认为女a的阴道已经变成了一种装饰,她们很难通过插入体会到快乐,其实不是。

    就像男人可以通过肛交获得快感,女a也可以通过阴道再次达到高潮。

    简一的舌头往里面进去一点儿,谢兰没有拒绝,反而把整个身体往他的脸上压了压。

    海水的味道更重了。简一的手扶着谢兰的大腿,埋头去吃,感觉她好像海葵般翕张着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他觉得她是暂时属于自己的。

    他的口活就那样,谢兰皱皱眉,教他:“你的舌头不能往这儿舔吗?”

    简一只好按她说的来,口了半天舌头都舔酸了,谢兰还是没感受到多少快感。他很挫败,问谢兰:“我是不是……很不好?”

    谢兰倒没指望他能舔出什么名堂,一边干他一边说:“以后多试试就好了。”

    天已经完全亮了。客房的窗帘不遮光,有明亮的光被切割了一角铺进地面,还有一部分落在简一的脸上,他处在半明半暗的交界,眼神朦胧地看着谢兰。

    谢兰没有干他很久。简一缓过来后她把他搂起来喂药,简一傻乎乎地吃完了才想起来问她:“那是什么?”

    谢兰说:“抑制剂。”

    屋里没有,她特意找人送过来的,结果一进来就看到简一在自慰。她又不是尼姑!

    吃了抑制剂,简一就好多了,没有那种随时随地不顾一切想要交合的欲望。谢兰去洗了个澡,穿衣服的时候简一问他:“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谢兰说:“不用。”

    简一就没有再留她了。

    生日过完没多久,简一就得进组了。

    王看山这人虽然玩得花,拍电影还是很认真的。因为背景是民国时期,还涉及戏曲元素,所以大伙儿都得先闭关学几个月戏曲,再开机拍摄。

    简一要演的角色名叫方存。方存出身梨园,后来被文素汐她爹收入房中,成为了府中唯一的男姨太。

    方存这人模样甚好,文老爷曾夸他“金相玉质、霞姿月韵,有卫玠之貌,潘郎之风,似雪做的娇儿,水凝的冰肌骨。”

    方存出身下九流,母亲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娼妓,但也在妓院里把他拉拉扯扯地长大,等再也留不住了,就送去戏班子学唱戏。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母亲。

    他模样俏,从此就走青衣的路。唱、念、做、打,戏为人生。等他登台一唱《贵妃醉酒》,立时名满京城。

    多少人物豪掷千金只为请他吃一顿饭,然而文老爷一句话,再美的蝴蝶也得被关进玻璃瓶中。

    戏衣落灰,头面封匣,盔头被束之高阁,他穿上裁剪得体的旗袍,寸寸套上玻璃丝袜,蹬着一双磨脚的高跟鞋,腰肢似被风吹拂的杨柳,一摇一扭地去勾引这座宅子的主人,他日后的天——文老爷。

    起先文老爷还爱他爱得紧,后来新人进门,他穿再漂亮的旗袍也无人欣赏。然而他还是美的,坐在门槛上发呆时,像是萧瑟秋风里一只羸弱的蝴蝶。

    文素汐路过时,他叫住她:“大小姐,您要听戏么?”

    文素汐说:“我不听那旧玩意儿。”

    傍晚时她路过他的远门,听他在里头咿咿呀呀地唱戏,唱得仍旧是那段让他声名鹊起的《贵妃醉酒》。

    文素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推开门,看见一个头戴凤冠,着红缎绣花的美人。美人手捧金盅,口中清唱:“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

    他唱得过于投入,以至于等一曲唱罢,才看见站立许久的文素汐。

    他的哀愁是如缕的秋风,是庭院梧桐锁住的清秋,文素汐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颤,连招呼都忘记打,逃命似的离开了。

    她浑身发抖,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等晚上入睡时,她才渐渐冷静下来。然而等。然而十年文化浩劫,他的脊背被折弯了。许多同侪死的死,几乎都不在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来找他被拐卖了的女儿。

    他扛过了红卫兵的侮辱,却倒在了愚民的棍棒下。他被打残,村民们捆缚住他干瘪如枯树的四肢,把他开膛祭神。

    安神村有一条安神河,村民们认为河里有神明,需得生祭活人才行。他被剖开胸膛时还活着,那苍老的浑浊的眼锐利如鹰,呵气时却如老狗,已显出垂垂老矣的死态。

    他老了。他已经老透了!他比灭亡了的清王朝还要老!清王朝救不了国民,他救不了他的爱女!

    陈美溪就是那时候疯的。在目睹了父亲被沉塘之后,她就疯了。

    即便是短暂的清醒,她也只会拍着谢芜的背轻轻念:“美溪啊美溪,快快睡,快快睡,爸爸明天就接你回家……”

    偶尔谢兰会在这么宁静温和的时候出来,但很少。因为她的存在是在谢江谢河殴打谢芜时替她担痛,但不包括分享妈妈的爱。所以在她零星的记忆中,拍背哄睡是一个很温柔的行为。

    简一紧紧搂着她,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带着哭腔说:“谢兰,你别不要我。”

    这回他连问都不问了,直接要求。

    谢兰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低下头,能刚好亲到他的额头。她亲亲他的额头,说:“现在我不会丢下你。”

    简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他是被人叫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不是谢兰,是爸爸。他想起来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爸爸,生日快乐!”他扑进爸爸的怀里,像一只小雏鸟。

    爸爸在笑,但他不说话。

    然后简一就醒了。他发现谢兰还在睡,没人叫他,他自己醒的。

    现在是早上6:56,不算早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并不打算吵醒谢兰。但等他洗漱完,发现谢兰已经醒了。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没有,我自己醒的。”

    谢兰说:“你还有家里的钥匙吗?带上吧。”

    简一迟疑:“可是我打不开门诶。”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谢兰说。

    她的样子像是藏着秘密,简一的心怦怦跳起来。他觉得谢兰这么厉害,一定是找到了他的爸爸。

    也许爸爸此刻正在家里等着他,餐桌上摆上着一个奶油小蛋糕,插着几根蜡烛。他想起今早那个没头没尾的梦,觉得一切都是好兆头。

    谢兰带他来到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居民楼下,他先下车,然后回头看谢兰。谢兰走过来:“愣着干嘛?上去吧。”

    楼梯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于是简一在前,谢兰在后,就这么走上去。

    到了门口,房门紧闭。谢兰说:“你把门打开吧。”

    他的心里有点儿激动,拿出那串坠着塑料水晶的旧钥匙,塞进钥匙孔中,往右拧了一下,稍有些卡顿,没关系,是这门的旧毛病了,能拧动就行。他又拧了一下,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激动地拉开门,抬步跨了进去,然而房间除了焕然一新之外,没有任何人。

    餐桌上冷清清的,没有坐着他以为的爸爸。

    也许谢兰还在找他爸爸,但顺手租下了这个房子。

    他的心态很好,他觉得他才十八岁,可以慢慢地去找爸爸。总有一天,他会跟爸爸团聚。

    谢兰跟着他走进来,把门关上。她的脸上没有笑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着她的表情,简一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简一,”谢兰这么叫他,“你坐到沙发上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小兽般的直觉立刻道:“改天说也可以。”

    “不行,”谢兰难得对他显出强硬来,“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得告诉你。”

    他只好坐在沙发上,双手拧在一块儿,很是坐立难安。

    谢兰深呼吸几口气,头一次恨不得让谢芜来开这个口。换谁都好,她不想对简一说出这残酷的真相。

    然而,她迎着简一明亮的眼,稚嫩的脸,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了。她不可能瞒他一辈子,也没能力给他编织爸爸一直活着的假象。他必须要面对这场人生的风暴,就像她过去必须直面自己痛苦的人生。

    她那时候只有她自己,但现在她可以陪着简一一起。

    “我已经找到你爸爸了。”她看着简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没有赌博,也没有欠债,更没有……不要你。”

    简一的眼睛迸出光亮,有种回光返照的神采。他激动地问谢兰:“他在哪里?”

    谢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死了。”

    她眼见着简一眼中的神采像被风吹熄了的蜡烛,倏然灭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像怪物的触角,悄无声息地填满整个屋子。

    谢兰没说话,她等着简一的回应。

    简一坐在那儿,像呆住了。他这时候变成了一个生锈了的机器人,老旧的零件已不足以支撑他去理解谢兰短短三个字的含义。

    “今天不是愚人节。”他最后说。

    “我也没有开玩笑。”谢兰回。

    于是简一又不说话了,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像是凝固了。谢兰也没有说话。

    “我饿了。”简一说,“能去吃饭吗?”

    他看起来不怎么伤心,一滴眼泪都没有。没有崩溃没有嘶吼,没有谢兰预想中的一切反应。

    “可以,你想吃什么?”谢兰松了一口气。

    “长寿面,里面要窝一个荷包蛋,边边煎得焦一点,好吃。还要一个奶油蛋糕,上面要小熊的。”简一说。

    谢兰说:“那走吧。”

    简一却还坐在那儿,没动:“能让人送上来吗?”

    也行,谢兰打电话叫人买了送上来,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简一还是坐在那儿没动,谢兰去开的门。不是送饭的,门外站着习敏。

    “您好。”她也没想到会有人开门,更没想到开门的是谢兰,被吓了一跳。

    好在她很快稳住了,问谢兰:“请问简一今天回来了吗?”

    谢兰问她:“你是他朋友?”

    习敏紧张地点点头。

    谢兰就侧过身:“进来吧。”

    简一从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习敏进来,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心里激动异常。终于!她终于见着简一了!简一能不能认祖归宗就看她了!

    她的心中升腾起一种使命必达的责任感。

    “简一!”她的声音轻快,走到简一跟前,“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她说这话时觑了一下谢兰的眼色,见她只是抱臂站在那儿,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跟简一说,但她还要回去吃饭,下午还要上学,最主要是谢兰站在这儿,她许多煽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她决定长话短说,把那张在她口袋里辗转了近一个月的名片拿出来,递到简一跟前:“简一,这个人说要找简叔叔,还让简叔叔打电话给他。我不知道简叔叔在哪儿,你知道的话一定要让简叔叔打电话啊。”

    她说到这儿放低了声音:“我觉得他可能是你a爸,看着很有钱也很帅。”

    简一低着头,没有接。习敏的手被晾在那儿,她才发觉到了简一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简一?”她忧心忡忡地问。

    等了一会儿,简一抬头了。

    他说:“小敏,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去哪里了。”

    习敏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泛起酸痛。她安慰简一:“没关系,简叔叔肯定会来找你的。”

    简一摇头,说:“不会了,他没法来找我了。”

    他终于流露出痛苦绝望的边角:“小敏,我没有爸爸了。”

    他浑身颤抖起来,像是颓败的地平线颤抖着不断后退、后退、再后退。他的抖动是一种来自灵魂的震颤,这种震颤让习敏的心也跟着发颤。

    她收回名片,站在他的面前。简一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但他没有。他又说了一遍:“我没有爸爸了。”

    习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做了十几年邻居的熟人突然去世,哭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她哭着跟简一说:“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简一笑了下,说:“没有。小敏,你先回家吧。”

    于是习敏一边哭一边上楼了,整个楼道里都回响着她的哭声。

    谢兰看简一的表情,他坐在那里,依旧没有眼泪。

    饭到了,谢兰把面条和蛋糕挨个摆在他跟前,她说:“吃吧。”

    于是简一拆开筷子,安静地吃饭。起先他进食很正常,后面一筷子还没嚼完他就立马塞下一筷子,一口接着一口,直塞得面颊鼓胀。

    谢兰去抢他的筷子:“先把嘴里的咽了。”

    他却拿起蛋糕,等不及用刀叉了,也不管手脏不脏,抓起一块儿就往嘴里塞。

    上面他最心爱的小熊被拦腰截断,被其他颜色的奶油一糊,看不真切了。

    谢兰去抢他的蛋糕,一下还没抢过来,她用了点劲儿,终于把蛋糕抢走了。

    “没人抢你的!”她抬高声音。

    简一却推开她,连滚带爬地冲向厕所。门嘭地一声重重撞在墙上,随后便是剧烈的呕吐声。

    他跪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止不住地发抖。他看起来像一只流浪狗,嘴角还沾着呕吐的秽物,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兰走过去,把他拎起来。先是冲厕所,然后给他洗脸,让他漱口。全程简一都像个玩偶般任她摆弄。

    谢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简一的反应也称不上激烈。他腿软,走不了一点儿路,还是谢兰把他抱回沙发上。

    她想放下他,他却搂她更紧了,两条手臂像白绫不断收紧。他整个人贴在她的身上,瑟瑟地抖着。

    于是谢兰就这么抱着他,他把脑袋埋在谢兰的肩窝,那儿不一会儿就湿了。

    起先只是那么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呜咽,到后面是细如丝缕的哭声,然后转为压抑的痛呼,最后变作倾盆大雨的哭号。

    他揪紧了谢兰的衣服,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足以摧毁他的末日般的痛苦。谢兰一下一下轻轻拍他的背,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简一没有哭很久。

    过了一会儿,雨声变小直至消失。他仍伏在她的肩上,颤抖着,湿漉漉的脸颊贴在她的脖颈处,滑腻腻的一片。

    再等片刻,他不哭也不颤抖了,只有浅浅的呼吸吹在谢兰的脖颈上,听起来像是睡着了。

    谢兰抱着他,听他问:“我爸爸是,是,”他停了下,继续说:“是怎么……没的?”

    他的声音在抖但他强硬地压下了颤音。

    他仍不肯抬头,躲在谢兰的肩窝里。

    谢兰没瞒着他:“被人玩死了。”

    简一搂着她的手又开始抖了。他又哭了,呜咽的哭声如同连绵不绝的细雨,滴滴落进谢兰的心里,把她的一颗心都打湿了。

    她的手臂用了点力,把他抱在怀里,偏头,亲在他的发间。

    她说:“哭吧。哭完了,兰姐给你出气儿。”

    习敏哭了一个下午。

    她回去就在哭,奶奶问她怎么了,她跟奶奶说:“简一的爸爸死了。”

    奶奶愣了下,叹了口气,说:“敏敏,来吃饭吧,下午还得去上学呢。”

    于是习敏一边哭一边吃饭,连午觉都没睡。

    下午她特意提早半个小时到简一家门口,想敲门,手抬起来又落下。她又哭了,觉得心里发堵。她想问问简一以后怎么办,但她怕他伤心。

    虽然简一没有在她面前哭,但她还是觉得简一碎在了她的跟前。

    她抬手,又放下,没敲门,门却开了。

    开门的是谢兰,她站在门内,微挑眉看着习敏。

    习敏立刻被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一半,却还是磕磕绊绊地问她:“简一……怎么样了?”

    谢兰说:“睡着了。”她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似乎有些温柔。

    习敏也放轻了声音:“那我放学回来看他。他会走吗?”

    谢兰说:“我等他醒来问问他。”

    “好。”习敏突然觉得谢兰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

    她想了想,把那张名片递给谢兰:“这个名片……有空可以让简一打电话过去。万一……是他父亲呢?”

    谢兰还是没接:“你自己给他。”

    她垂眸,目光落在那张名片上。

    高轩朗。

    不认识。

    但一个十几年没出现在简一生命中的男人,认不认识一点儿都不重要。

    他算什么东西。

    她拒绝,习敏就把名片再次收起来。她心里真的很替简一着急。简叔叔没了,简一以后怎么办?总不能靠着面前这个女人吧,还是自己的亲爹靠谱点儿。

    简一有点笨笨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未成年的oga生出来的孩子只是脑子有一点小问题,看起来不机灵,已经足够称得上是健康了。

    但习敏还是担心简一,她怕简一被人骗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她也心不在蔫的。她一想到简叔叔眼泪就往下掉,她替简一难过。

    同学们问她怎么了,她说:“昨晚熬夜学习,眼睛难受。”

    好不容易下了课,她背着书包着急往家里赶。她心里还是不信任谢兰,她怕对方什么都不跟简一说,也怕自己回去晚了那儿已经没有简一了。

    她气喘吁吁地到简一家门口,来不及喘匀气就敲门,这次开门的是眼睛红红的简一。

    她一看到简一就哭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用力地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带着点儿对自己的咬牙切齿。

    她拿出那张名片,塞进简一的怀里:“简一,要不你还是给他打个电话吧。万一呢?”

    简一收下了名片,看了一眼,放进口袋里。他朝习敏笑了笑:“谢谢你,小敏。”

    小敏看着他,很担心:“简一,你还好吗?”

    简一说:“我很好。”

    小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以前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简一说,但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讨厌自己此刻的木讷。

    简一说:“我想休息了,改天来找你,好吗?”

    习敏点头,简一就要关门了,但习敏想到什么,又抵住门:“简一,钱……你给我的钱,我不要。”

    简一的声音缥缈得像雾:“拿着吧……虽然,不是很干净。”

    习敏的心一下被刺痛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伤到了简一。

    她语无伦次地说:“没有,我没有这么觉得!简一,你,你……”

    “没关系。”简一吸吸鼻子,“反正,也没有别的路。”

    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让人心惊。习敏有种窥见了真相的惊悚感。然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手上的力气一松,简一就关上了门。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奶奶从楼上探出头:“敏敏,回家吃饭了。”

    她才如梦初醒道:“来了来了。”

    关上门,简一觉得自己要烂掉了。

    他有点站不稳,就蹲下去,呆呆地盯着地面,眼神是不聚焦的空洞。

    谢兰在跟人打电话,她有她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人生,这些都是跟简一没有什么关系的生活。

    简一想,他没有了爸爸,谢兰肯定也不会一直陪着他,他要怎么办呢?

    谢兰跟他说这个房子爸爸已经买下来了,是属于他的。他想如果谢兰哪天不要他了,他就回到这里来,继承爸爸的事业。

    到时候,他去睡爸爸的房间,把小宝放进自己的房间,这样他就还可以跟爸爸一起。这一次换他来当爸爸。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虽然他现在在拍戏,但他知道王导是看在谢兰的面子上,而谢兰——虽然谢兰说不会不管他,但他也知道,他对谢兰而言,不过是一时新鲜的玩意儿,还算不得人。

    她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不能不知好歹。

    可是道理他都明白,他还是好难过。他多么希望痛哭、嚎叫、撒娇能让爸爸回来,多么希望自己的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实现。但是不行。现实不是童话,他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虽然小敏说他可以给名片上的那个人打电话,但他一点儿都不想见这个男人,不管他是不是自己的另一个亲人。

    他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用什么都好。他可以靠自己,他必须、只能靠自己。

    谢兰打完电话,发现简一蹲在地上,像一朵皱巴巴的小蘑菇。

    她走过去,蹲下来,问小蘑菇:“怎么了?”

    小蘑菇说:“腿软了。”

    谢兰就提着他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拔起来。他软软的手臂环住她,说:“我困了。”

    谢兰把他抱到床上,他邀请谢兰:“一起睡吧。”

    谢兰看着还没黑下来的天,想了想,掀开被子挤了进来。

    简一的床很小,谢兰躺下去就占了一大半的地儿,连脚都要抻不开。她把简一搂进怀里,免得他被自己挤下床。

    简一的呼吸浅浅,但没睡。屋外渐渐暗下来,房间也陷入昏沉之中。在模糊的光影里,世界一片安静犹如死寂。

    谢兰并不困,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躺着。过了一会儿,简一说:“明天还要去剧组。”

    谢兰说:“给你请假了。”

    “嗯。”简一小声问她,“会不会不好?”

    谢兰说:“没什么不好的。”能用钱解决的一向不是大事儿。

    简一把脑袋往谢兰怀里拱了拱,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兰不会想那么多:“就这么办。往前走,路就有了。”

    简一没有再说话了,他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他紧紧地贴在谢兰身上,像是一块撕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半夜,他恍然惊醒。屋外是狂风骤雨,豆大的雨点儿前仆后继地撞死在窗户上,死前的呐喊让人心惊。

    简一摸向身侧,枕畔微凉,谢兰不知去向何处。

    他喊了几声:“谢兰?谢兰?”俱无人应。

    他的内心陡然生出被抛弃的恐慌感。他跌跌撞撞地滚下床,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谢兰不在,他知道自己被丢掉了。

    于是他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程度不亚于一场海啸。

    他光着脚,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任由汹涌的眼泪淹没他十八岁的河岸。

    暴雨倾泻,汹涌的海浪如尖啸的猛虎不断拍打着嶙峋的礁石。夜幕沉沉地压下来,狂风把大雨吹得东倒西歪,淋得人浑身湿透。

    尽管有伞挡着,但谢兰从车上下来时还是被风雨灌了满身。

    岸边停靠着一艘巨轮,深蓝的涂漆,流畅的线条,犹如一只搁浅的长鲸。

    这艘名为“巨星一号”的游轮造价不菲,谢兰也花了不少心思。整艘游轮参考了海上邮轮的设计理念,内里奢豪,设备齐全。

    “巨星一号”重达近2万吨,客房总数200多间,如果投入使用,可容纳500人左右。

    除开早年的发家史,自谢兰接手这条路后,她一直都做货运,没再碰过运人的行当。这艘“巨星”是她往客运迈出的第一步,她对此很重视。

    “巨星一号”本来将于下周进行首航,目前船票已售罄,谢兰打算到时候带简一过来散散心,但今晚却被告知“巨星一号”在安全检测时存在多项缺陷。

    船尾处位于“位置1”的舵机间通风筒不满足高度要求、速闭阀门长度不符、主甲板所有栏杆的撑柱均未应用肘板或撑条支持等问题,都让这艘本该成为“巨星”的游轮延迟出道了。

    负责人罗副总冒雨向谢兰跑来,大雨声势浩大,他的声音谢兰听不真切,但不妨碍她一脚踹在他身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踹他一脚他都得爬起来跟她道谢。

    谢兰花了一晚上了解“巨星一号”的情况,没合眼,第二天一早召开股东大会,商讨“巨星”后续处理事宜。

    有几个股东早年是跟陈夺州一起干的,但陈夺州已经被谢兰送走了。而他底下的儿子们没一个能在谢兰的手底下翻身的,一群废物几把,连带着他们一派都被打压得不行。好不容易谢兰底下的人出了纰漏,他们自然不肯放过咬伤她的机会。

    “要我说,咱们胜兰一开始就不是做客运的,货运客运虽说都是运输,但能一样吗?我觉得巨星出了这事,就是要我们把客运这个市场放一放。”

    说话的人姓孙,半入土的年纪,谢兰平时放他在这儿是当吉祥物的,不是来听他放屁的。

    她冷笑:“要放多久?等你死?”

    她说话总是这么横冲直撞。以前有陈夺州压着,后来陈夺州压不住了,于是她一开口平等地撞死每一个人。

    赵总听不下去了,他稍年轻一点儿,觉得自己说话风趣幽默得很:“谢董,我们也都是为了胜兰好嘛。大家给巨星投了那么多钱,还不是希望它能出道即巅峰嘛,现在出了这事,能不急么,放在那儿一天天的就是在烧钱。”

    谢兰:“那你有何高见?”

    “我看咱们还是继续做货运,客运就留给专业人士,反正海里遍地是钱,不怕捡不找。”

    “当初赵叔你运人的时候可不是很专业么,怎么现在又外行了?”谢兰似笑非笑,“你说海里都是钱,我把你扔进去你不给我捡一个亿别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以前跟陈夺州混的这几个人中谁的手里没有人命。

    那时候是“逃港”高峰期,许多人前仆后继地往港市跑,偷渡、游泳……只为了一张合法身份证。陈夺州觉得这里有市场,租了几艘破木船就开始做起运人的生意。他运得越多,钱就堆得越多,人命就也堆得越重。

    后来查得严,他就开始以货运的名义运人。小孩老人成人拥挤地藏在狭小的几乎不透气的船舱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时间久了一股臭味。

    有一年船翻了,为了不暴露此事,船员们堵死了上来的通道。那一批偷渡者一共86人,最后只活下了一个会水性的青年,也就是黑逵。

    这件事也在多年后被翻出来,成为了指控陈夺州几人的证据之一。

    商量到这儿,新派老派各抒己见,谁也不听谁的。罗副总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完蛋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然我们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比如栏杆、救生艇这部分,让巨星能按照原定时间首航。”

    谢兰直接一文件摔在他头上,纷飞的纸页像雪花一样落了满地。

    会议室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谢兰冷笑:“罗副总,你这位置是睡上来的?早点找个同性a嫁了吧。”

    罗副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话堪称侮辱了,他握紧了拳头。

    谢兰又说:“时代早变了,土地都变国有了你们还想当地主呢?”

    她话锋一转:“长江要起来了,那儿风光那么好,不做客运做你他爹的货运,不想赚钱就滚,年年分红不少还这么多壁画,敦煌莫高窟碰见你们都不用修复了!”

    钱总有点兴趣了:“谢董,你说得可是真的?别是周公托梦啊。长江那地儿也就那样,有什么好看的?真能起来?”

    谢兰就笑了:“怕就滚蛋。”

    做生意嘛,不就是踩着刀剑跳舞。要么赢来掌声和金钱,要么脚下一滑毙命刀下,在座的都是亡命之徒,奋力一搏有何不可?

    钱总说:“那就延期吧,赚钱这事儿不能急。”

    上午股东大会定好巨星的处理方案后,下午就紧急召开发布会,针对“巨星一号”延期首航一事做出回应。在座的媒体都是打好招呼的,不会写出什么煽动性的语言,这事儿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晚上谢兰又去参加了一个饭局,喝得脑子发懵,坐在车里时她闭着眼睛,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慢慢地才想起来是把简一忘了。

    于是她忍着头晕跟司机报了简一的住址,让他往那儿开。

    简一哭完了,就接受了谢兰离开的事实。他跟自己说,给谢兰一天的时间,如果她不来找他,那就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坐在沙发上,听了一夜的雨声。天亮时,雨势稍歇,他觉得按照平时他已经起床了,于是就从沙发上下来了。

    脑袋有点晕晕的,他摇摇头,去厕所洗漱。谢兰还是很贴心的,他过去的牙刷杯子还摆在洗手台上,没换,只是消了毒。

    冰箱里没有吃的,因为谢兰觉得他应该不会有心情做饭,而她自己更不可能做饭。

    简一饿了,就穿好衣服,出去觅食。

    这个点,居民楼早已经醒了。出门就是沿街的摊贩,往前走几步,就能到薇姐面馆,好吃便宜,老板娘每次都会给他多放点肉。

    薇姐见着简一,立刻扬声招呼他:“简一呀,你这一年去哪喽,姐都没见着你!还是老样子?”

    她总是想一团火一样热情,简一点点头,薇姐说:“搁那坐着等吧,很快!”

    他坐下来,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拌粉就端上来了。粉是细圆粉,裹着酱料,一翻拌,香味就氤氲在空气中。普通的拌粉会加上一点剁得细细的肉臊子,薇姐每次都会给简一擓一大勺。

    简一就着吵闹的烟火气吃完了这顿早饭。他要给钱,薇姐却不肯收:“一碗粉能要多少钱?你多来照顾薇姐生意就好!”说完它又忙去了。

    简一趁她不注意,把钱放在筐子里了。

    回到家,家里冷清清,谢兰还没有回来。他就开始打扫卫生。很快,他发现没什么需要他打扫的地方。家里很干净,堪称纤尘不染。他知道这跟谢兰有关,想到谢兰他又难过得想哭。

    他觉得谢兰可能是不想要他了,所以就把他扔在这里。他难过的点不是她丢掉了他,而是她丢掉他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走进爸爸的房间,坐在爸爸的床上。那个装着爸爸骨灰的罐子被谢兰换了一个,看起来是很贵的木头。

    然而还是太小了,他很想知道那么大一只的爸爸在里面会不会被挤得很痛。

    爸爸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他在里头,而他在外头,他们已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永远失去了爸爸。

    他又没出息地哭了。他用手擦泪,很快,手心手背都是泪。他问爸爸:“你痛不痛?”

    爸爸回答不了他。

    他又说:“要是有下辈子,你不要做我爸爸了,做你自己吧。”

    他知道爸爸养活他很不容易。每次接客爸爸都会把他反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但是房子不隔音,他经常会听到爸爸的痛呼。

    靠着皮肉赚钱痛的是身,可摧毁的是心,他一开始卖身的时候也觉得很痛,如果不爱上谢兰他觉得他会活不下去。

    他想,这么多年,爸爸该有多痛啊。如果没有他就好了。没有他,爸爸肯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在光怪陆离的梦中,他怎么都找不到爸爸。

    于是他又哭醒了。

    外面的天暗了下来,带着房间也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中。简一不怎么饿,于是决定不吃饭了,可习敏来敲门,问他要不要去她家一起吃饭。

    习敏的语气带着点儿小心翼翼:“有你爱吃的菜哦,用你给我的钱买的。”

    简一就跟她上去一块儿吃。习奶奶招呼他时还跟往常一样:“一一,多吃点。”她往他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堆尖了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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