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撒谎了(S了哥哥满B(4/8)
指腹划到右上角,盖住半晌,才小幅度摩挲起来。
季鸣对自己一下子就能认出对方这件事感到惊讶。
那张只占据了一小块屏幕的半张脸,乍一看容易错认成短发女孩。手上具体的动作被粉毛盖住,但露出的眉眼专注,眼睫垂下,印出一小片阴影。
霖,扬。那个把他捡回家,和自己牵手亲吻上床做了个遍的霖扬。
季鸣眯起眼,摩挲的动作停下。
这不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对方。
当初醒来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他震惊,问站在床头一脸疲倦的董琳为什么绑着自己,却听到对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闹不闹了?”什么闹不闹的……安眠药的劲还没过去,不等他问明白又迷迷蒙蒙地睡了一下午。
直到过去将近一周,他才在康复师的帮助下,慢慢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很震惊,也很复杂。那之后他为了防止董琳多疑,主动提出给那个男人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后面随着生活节奏的恢复,他便出国,继续先前落下的学业。
出国后的第三个月,雨天,伦敦极少下大雨,多得是细密的雨丝,绵又阴,不知不觉沾透外套,季鸣沉气,鼻腔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雨腥味。手机响了,他掏出,是一个圈内好友发来的照片。
背景脏乱,他不太笃定地猜出是上城的东巷。杂乱的电线杆将天空割成几块,连成排的矮楼将画面灰扑扑地填满,巷子尽头有个穿着背心,风钻进背心顶起一个大鼓包,手里领着两袋垃圾。
白,瘦,短发。
季鸣不解,回了个“?”
对方很快回复。
-听说是把你带回家的男人,阿鸣你还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但也没好奇过。季鸣知道自己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基本人尽皆知,不过这段时间除去董琳和亲戚,这是第一个问到自己头上的认。
他又盯着照片里的背影看了会儿,目光落上那件白背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要拿铁好了,要撑伞,又要拿手机,没地儿,于是他收起还没回复的手机,抻了抻夹克外套,复又钻进雨里。
发丝撑不住的水珠凝结,滴落,落在屏幕,很快被他的手指晕出一小片。季鸣丢掉手机,莫名奇妙地捻了两下,指尖的湿,让他想起了伦敦的那场雨。
深夜两点,卧室灯光通明。季鸣躺在床上又辗转了个身,依旧没被睡意席卷,很奇怪,失眠奇怪,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奇怪。
-发廊名字。
很快收到回复,是条语音,不知道温元是故意还是诚心的,特定发了条带喘,背景肉体啪嗒声响亮的回他。
“朗,朗设计……操……慢点!”
上城一连下了七天雨,日阳的滚烫被凉雨熄灭大半,但雨天的空气比晴天还要闷人,呼吸间鼻腔斥满湿黏。
“扬扬,我先走啦,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慢点。”
刚拖干净的地面又多出道水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伞的尤闲,吐着舌头朝他眨眼。
“……抱歉。”
霖扬依旧低着头,弯腰又推了下拖把,将那块水渍擦净。
“没事,反正接下来三天我都没有夜班了。”
“草!”尤闲反应过来笑骂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叮——
空调缓缓关起,收起最后一缕凉风。周遭陷入沉寂,只有外面的雨滴垂落声,隔着一道玻璃门,听上去闷又沉。
霖扬把手机塞进帆布包,临走前又瞥到李朗没来得及收走的假人头。
看上去怪吓人的……
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收进柜子。
雨声忽然清晰起来,密集的水落声争先恐后地挤进店内,将沉寂挤走。霖扬站起身,鬓角的发被门外吹进的凉风带起,他拍拍手。
“尤闲你这趟该不会是忘了手机吧。”
“……”
没有回应,雨声依旧清晰。
地板上的人影转动,灯光下依旧是虚虚的一团。目光顺着滴落在地面的雨水慢慢上爬,皮鞋,颜色深一圈的西装裤脚,透明的灰色雨伞,往上是正襟系在喉前的领带,往上……再往上……
雨腥味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浓重,雨声好像又变得飘渺起来。
所有声音碰撞在喉间,撞得稀碎,耳廓响起尖,细,线状的低鸣。地面上不属于霖扬的影子又进了一步,他下意识动作吞了下口水。
低鸣消失,声音,握力,听觉,全都慢慢归回原位。
“阿季?”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似麻帛的撕裂,看到男人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蹙起眉头。
霖扬幻想过无数次和阿季重逢的场景。
夏夜露天电影场的偶然一眼,黄秋咖啡厅的窗角遇见,再或者某次的团队外出,某晚回家的不经意擦肩。
交叠到云端的幻想,甚至连同“根本没有重逢”的可能也考虑在其中。
可真正到这一刻,脑海中演绎的镇定一瞬间烟消云散。
手很抖,握紧太过窒息,松开又太过飘然。明明没有淋雨,但心脏连着四肢躯干全都潮湿一片。
对面人拧起的眉头仍没有放下,伞头朝下,地板上晕出一小片积水,映着吊顶,闪啊闪,霖扬咬住下嘴唇。
“阿季,是你吗。”
他看不完全季鸣,店里现在只吊着那一盏,不暗,但无法照亮全部的轮廓。风一吹,他又开始紧张。季鸣的默不作声,让惶恐不安扩大蔓延。
或许,只是偶然遇见,朗设计最近来了不少新的网红小明星;或许,自己认错了人,尽管那眉眼被他无声地描摹过无数遍;又或许,一年没见,季鸣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霖扬希望自己没有猜中任何一种。
但还是深呼吸。
“客人,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早上九点再来……”声音越说越低,目光越偏越斜,直到地上的两团影子凑成一团,他才抬头,晃进黑沉沉的眼底。
“霖扬。”季鸣垂眸,眼底看不出情绪,“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
还记得自己。
阿季还记得自己!
雀跃的欣喜按耐不住地倾泻而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现在应该走上前抱住身前人,紧紧地拥抱住,手腕痛了,红了都没关系。
但现实红得不是手腕,是被指甲紧紧嵌入的掌心。霖扬定在原地,看那张他抚过,亲弄过无数次的唇开合。
“但我叫季鸣。”季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一连下落快一周的夏雨,街道被暴雨洗刷翻新,天空寻不见过往几日的阴沉,夕阳红透半边天,炽热又暧昧。
即使这样的大好晴天,也冲不破墓园黑压压的沉寂。
“啪——”
董琳手疼不疼季鸣不知道,但半边脸麻疼兀然扩散开。脸被扇偏过去,他索性整个转身,和灰白墓碑那张五岁孩童对视起来。
“哥,对不起。”在道歉,但语气里哪有什么歉意,董琳也听出,估计是被他气极了,再开口带着哭腔。
“季鸣你懂不懂知恩图报,你对你哥什么态度!”
“……”
吸气,吐气。
再吸,再吐。
再……
“我他妈该什么态度!”
季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吼是什么时候了,喉头猛然扩大又紧缩的感觉疼又爽,眼角鼓动,呼吸乱糟糟。
“妈,你告诉我,我该对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对我好过的五岁小孩什么态度!”
“你……”
季鸣觉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根粗树干,董琳应该已经被自己气晕在地了。
“这是你哥,你享受的优越生活,家人关心如果不是……”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泣,母亲没说完的话,他知道是什么。
树荫下的动静不小,震走檐顶的一排黑乌鸦。
季鸣忽然笑了,看看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五岁小孩,又看看气急败坏的董琳,他才发现自己两个都没拥有过,无论是笑容满面的照片,还是董琳足以表现至此的关系,他全都没有过。
他有什么呢。
“妈,你糊涂了,季临应该感谢我才对。”
他有董琳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病态控制,有亲戚长辈口中甩不掉的审视比较,有张不错的脸,不错的家境,最后两样让他不至于连纸醉金迷的快乐都体会不到。
“季临他应该感谢我,不然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了,他只待了5年,而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他走上前,把董琳从树干上扶起,又蹲身擦去高跟鞋的尘土。
“你只是不愿意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即使那天导致他出意外的人是你。”
他看到董琳兀然睁大的眼睛,黑眼珠连着黄血丝,带着颤。
“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季临坠楼,我把自己搞成傻子,你不敢直视你把两个孩子都养失败了的真相。”
就这样看着,鼻腔忽然有些痒,眼眶也被风吹得发酸,于是季鸣抬头看天空,去追逐天际一角的已经消散的夕阳。
太刺眼,他用手背遮住。
“妈,别这样对我。”
掌心潮湿。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眼花对不对?!”
“嗯……虽然我上学那会儿数学个位数但十以内还是能算清的。”
“卧槽,第三次了!”
“雾草,第四遍了!”
“我去老板,第,第五回了!”
“握曹,尤闲第——”
剪刀摔落地板,音不大,但足以让身后的俩人噤声。霖扬回头,看对着假人刘海摸了又摸的尤闲,和神情闲适又往杯口啐了口茶沫的李朗。
见两人噤声,他弯腰,把剪刀捡起,然后继续整理推车工具。
“那个,扬扬啊,虽然都说老板对下属好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我和你不一样啊。”李朗的声音忽然从左边飘来。“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是除夕夜送给我一碗饺子,是——”
又开始了。
“停!”赶在大文豪忘我前霖扬紧急打断,“如果是因为我早上迟到的事情,该罚多少钱就发多少钱。”
“哪能啊!”尤闲的声音突然从右边飘来,“我们只是担心你,有时候人可以不那么坚强,可以倾诉的。”
“担心什么?”他左右看了看将自己裹在中间的尤闲李朗,持续一头雾水中。
李朗啧声,一副你别装了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扬扬啊,你这个样子我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上一次,一次是现在。”
什么表情。
霖扬下意识看镜中的自己。
一番打量,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托长时间蜗居室内吹空调,下雨不淋太阳不晒,白天九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定,但每天八小时睡眠轻松保持的福气,用之前他接待过的一个小明星的话说,“卧槽鹌鹑蛋!”,现在的自己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气神,都很好啊。
所以有什么问题……
“你已经把桌台上的剪刀喷水卷发筒收进来放回去,放回去收进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看不下的尤闲终于点破。
霖扬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卷发筒,和桌台上已经收纳过两次的剪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尤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也没关系,要是想说了我和老板随时都在。”李朗猛点头,尤闲补充,“不过九点以后别找我。”
李:“……”
霖:“………”
霖扬转头朝他俩露出个笑,把两人一起往外推。
“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昨天看了个恐怖电影没缓过来,真的没事,你们去帮吧,谢谢。”
身侧的感应门响了,一波新的客人,见霖扬都这样说了,他俩也不再问什么,忙活去招待了。
拉链拉上,又看了眼洁净的桌台,霖扬吐气。
-我叫季鸣。
-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霖扬,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快要看不懂季鸣了,又或者是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懂的只是阿季。心心念念过无数次的脸庞,季鸣在那个雨夜突如其来,和他打招呼,冷眼纠正他的称呼,最后又留下那么一句,
季鸣拍走肩头沉落的雨水,然后转身,影子落到门口又停下。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我也是,挺好的。
一颗心上上又下下,拳头松开又攥紧,
过得不错。
标准是什么。
睡得着就是过得不错吗?尽管那梦境似梦魇般的反反复复出现你。
褪黑素见底,又要买新的了,但新的又有什么用,褪黑素对他越来越不管用了,霖扬不敢想,等到完全吃完,完全免疫的那天自己该怎么办?
就那样再度回到难眠的彻夜,连表皮的体面也难以维持的糟糕状态吗?
“霖扬。”
他觉得自己幻听了,但听到那个声音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心口跟着一缩。
镜中,季鸣,比起那天换了套西装。
对视上的瞬间他兀然转身,步伐不稳地撞上推车,声响不小,李朗尤闲猛关心。但霖扬此时没有别的精力分给其他人,他看着季鸣,看着季鸣臭着一张脸,看着季鸣朝自己走进,看着那晚留下像告别一样的季鸣,说。
“现在需要预约吗?恐怖电影的主人公想要换个发型。”
“不需要。”
其实是需要的。
或许李朗尤闲都看出些端倪,没有戳破霖扬的谎言。
“跟我来吧。”
单人隔间的灯光很明亮,似乎不给人躲藏起来的机会。季鸣默声注视着镜中的人为自己披上灰色的围布,系上细绳,动作很轻,蹭得后脖颈有些痒。
霖扬从小推车挑选工具,指尖无目的地在平剪和翘剪之间来回转,“阿,”话顿住,“……有想理的发型吗。”
“没有。”季鸣看那颗黑发在灯光下晃出白色的波纹,始终低着头,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始终没有正眼看向他。
“你觉得有什么发型适合我。”
霖扬微顿,片刻后才抬头,季鸣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灯光落在下眼睑上印出团黑影,像燕翅。
“你的脸怎么了!”
那双眼睛睁大,震惊,无措,担忧,在一瞬间迸发。
“没怎么。”
尽管他这样说,霖扬翻涌的情绪也没有消失,他转到季鸣身侧,看已经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手摸上鼻尖。
“有,有点肿了,我去给你拿消肿的。”可能是怕自己的行为过于冒犯,不懂分寸招来反感,便又添上自欺欺人的解释,“……只是,因为有学徒练习,有时候会受伤,所以都备着药——”
“好。”季鸣不等他说完便打断,
霖扬在镜中和他对视上,镜中的季鸣神情依旧平淡。
呼吸都快要不会了。
霖扬拿着冰袋的手在抖,眼神无措地四处乱瞟,像不倒翁的晃动轨迹,最终还是定在了那一点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阿季了。鼻梁,眼睫,眉弓,嘴唇形状,每一处糅合地恰当好处,是他梦境里的看不够。
“怎么受伤的。”还是没忍住问了,声音很轻,生怕重一点都会让这段话变味,“……抱歉,不想说也没关系。”累积的思念让曾经脱口而出的关怀变得敏感又小心。
季鸣嗯了一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于是霖扬看得更大胆了些,一颗心脏也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他好想,急迫地想知道季鸣现在是怎么看自己的,他难以遏制又小心胆怯地想,如果季鸣没有忘记过往的种种,或许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思念。
“季鸣?!”
不是他的声音,声音是隔间门口传来的。霖扬下意识放下冰袋,将手背在身后。季鸣捉到这一幕。
温元的目光在季鸣和霖扬身上转了一转,话语讲说不说,表情惊愕又思索,最终陷入复杂。
“你怎么来了?”是季鸣的声音,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隔着镜子看温元,然后蹙眉。
温元一愣,随即反唇道,“不是,什么叫作我来了。我是很想和你睡,但我也必要做出跟踪这种事情吧!”说着,向前一步还挽起霖扬的手臂,“我和小扬哥认识很久了,我还是他的第一个顾客好不好。”
下秒,霖扬感受到那道不太愉快的目光投落到自己身上。
季鸣在镜中睨着他,莫名其妙地重复着方才温元的话。
“认识很久了。”
“嗯!”挽着霖扬的那只手臂前后晃了晃,“小扬哥你说是不是。”
霖扬只得点头,但脑海里挥之不去地闪过方才温元的那句“我是想和你睡。”
随着朗设计的热度越打越大,临店的网红小明星也愈发多了起来。有时候帮这些人做造型,难免会听到圈内八卦。比如娱乐圈的潜规则,比如正在秘密恋爱的某某明星,还比如富二代很会玩,前段时间有个嫩模被喊去玩深水炸弹。
霖扬虽然没在这里面听到过季鸣的名字,但……
前几天温元想换个发色,说看腻了粉毛,尽管他话多,但小费大方也不刁难,所以霖扬还挺喜欢他的。
那天温元一脸愁容,对他诉苦说自己最近在追一个闷骚富二代。霖扬和他的关系比其他顾客要亲,所以也顺嘴接道,“闷骚的富二代?”,于是就听到温元说起那位富二代之前的取向,和自己那天挺腰一天也没得到一眼的气恼经历。
所以……
那个富二代是季鸣?
但不等他问,季鸣已经起身,解开围布放到了转椅上,手上不重,但霖扬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那动作带着股气。
“欸,你这就走了?”手臂被撒开,霖扬看到温元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季鸣身前,抬着头巴巴地看着对方,“你能不能回回我的消息,你要是喜欢清纯那挂我也能装啊。”
季鸣垂眼,温元便悻悻地退了一步,目光重新转回到一直站着的那人身上,眉头兀然更紧了,“一会儿还有事,走了。”
“欸?”
“季鸣?”
“季少爷?”
被喊了很多声,没有一道是霖扬的。
留文力到ang的时候气还没消下去,他对季鸣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很不满,而且他还没原谅季鸣那样当众说起林梓风的事呢!就这样冲进酒吧,晃过舞池的人群,他看到了二楼的季鸣。
怒斥还没脱开,坐上那人抬头看他的一瞬间便压了回下去。
怎……么回事?他发小,季少爷,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曲里拐弯,歪七八扭,和他整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场都十分矛盾,违和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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