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哥下面为什么长了个B(2/8)

    下车后我跟在女人身后。

    男人将沾湿的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然后又拉起我的手,目光坚定。

    我应声。

    阿季于我,像引诱飞蛾的火堆里最高窜起的那苗。毫无疑问,我近乎急迫渴求地想知道他现在的一切情况。于是猛点头,也顾不及先前的种种疑惑担忧,飙升的激动让我有些破音。

    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

    “我这里有。”我凑过去,笼着手给他点上。

    舌头顶上后槽牙,有点疼,那里有颗早就该拔掉的智齿。下面的话,我心知肚明会撕破明面上她精心打造的一切体面。

    然后我的目光定在破掉的墙面上,斑驳的白漆,隐隐约约看得见土块。很难看,明明和这间出租屋的破旧程度相符,但我还是觉得很突兀,很难看。

    如果时间能够具象化,四季一定是它最热烈大方的表达。

    ……小季。

    我开始思考如果将支票里的数额全都兑换成现金会有多少。

    第二年的开春,我碰到位很是意外的人,陌生又熟悉,是那位失恋喝酒在别人家门口撬走我一百的男人。

    半夜起床总会不小心踩到的枕头,到后来卷走的被子;厕所里的物品更容易碰掉了,牙刷,水杯,毛巾将那方狭小的地方占满;老旧的风扇一开吱呀呀的,噪声满天飞,阿季总还是吵着要开,他不喜欢热,可又不愿松开怀里汗津津的我。

    “上面的钱足够你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有时候过去很美好,但人是先前走,往前看的不是吗?不仅是小季,你也同样,未来的路很长,你的人生还有很多个半年。”

    女人捕捉到我的视线,顺着也回头,然后又扬起笑,和刚才的一模一样,嘴角提起公式化的弧度。

    “但有些东西,不是主观能够改变的,客观更是存在难以跨越的鸿沟。”

    “汪!”它喊了声,身后那根脏兮兮的尾巴摇摆碰上栏杆,把栏杆打的啪嗒作响。

    但眼前的餐厅流光四溢,洁净的地面映着水晶吊灯的亮光,我听到路过人的笑声,他们带着似乎从未为生计担忧过的新活气和我擦肩而过。

    我站在客厅和卧室夹着的那道门前,目光流连于这间出租屋的每一处。两年前已经破掉的木地板始终没人来修,冰箱一打开一股冲鼻的沤味,沙发与周围是格格不入的干净整洁,上面套着我上个月才买的新沙发套。

    我没离开上城,从边缘的东巷换到更边缘的地方,或许总归对这座城市有些感情,也可能是单纯没那个精力再去适应一座新的城市。

    于是我起身出门,没换衣服,也没拿钥匙,这个房子虽然离市中心远了些。但远了就安静,临江,晚上吹着江风也很舒服。

    “欸你!不是,唔!”

    “霖扬。”

    然后天空,又涌起密云。

    突然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还是……不要了吧。”

    不知道几点,白炽灯光填满整个房间。空落落的一个人,来去都干净,东西很好收拾。这间逼仄的小出租屋,我待了两年,但要带走的合起来也就一个行李箱。

    然后那晚我吃了盘热腾腾的饺子,腿边暖乎乎的陪伴下,我在春晚的第九个节目闭上了眼。

    西餐厅的灯光很漂亮,盘中菜品比起食物更像艺术品,钢琴换成了我分不出的其他乐器,周遭的一切,这里的一切都很好。

    “你配合调查一天了,我们吃点东西慢慢聊。”

    车子平稳地停在一家全英文的西餐厅前,门前两束的喷泉裹满闪光,梦幻晃眼。

    根本不行。

    我躲在角落,缩瑟地看地上被踩上黑脚印的报纸,后来上初中,地理书上说那是芬兰的拉普兰。

    房东大姐,她原来很讨厌我,总说我是这穷鬼里最爱拖欠的那个,每个月都得晚几天才能交上。她不下数次斥声说“再这样一旦有新租客你立马收拾东西离开!”

    这一年我过得很简单,养活狗,养活自己。

    玻璃杯摔在木地板上炸开花,凉水洒在裤脚冰得我一哆嗦。月光映在玻璃碎片上,亮晶晶的,我就看着这滩水,看着那道闪光弥漫,扩大,流进沙发角。

    房东大哥也没初印象的那么暴躁,他不仅同意我养狗,还是除夕夜唯一一个敲响我门的人。

    “大恩人!大恩人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搬走了呜呜呜。”

    但还是坏掉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不会过期,苹果有保质期,午餐罐头会变臭,爱意当然也会,更何况它本身就是伪命题的存在。

    手机上来了条新短信。

    “……没有。”

    女人口中的某个字眼让我不禁晃神。

    西餐厅内的灯光不如大厅明亮,但在她的注视中我仍旧感到无处可逃。

    阿季和水果店的老板关系很不错,老板会给他抹走小额,往他的塑料袋里放最红最大的苹果。阿季总拿这个和我炫耀,然后亲我一个带着果肉香的吻。

    但在上城的几年足以让我忘记太多,这座繁华都市磨走了过去的很多伤痛,同时东巷字里的生活也潜移默化地带给了我很多。

    “……”我很想告诉他以后能不能不讲了,但现在有更要紧的话赶在这前面。

    “抱歉,夫人……”我只得如实回答。

    最终还是董琳点的菜。

    我蹲着身子摸它,指腹挠了挠毛茸茸的脑壳,小土狗在我手心蹭个不停,像是许久没经受到抚摸一样,雀跃,急奋,但又惶恐,又不安。

    那天之后我妈就自杀了。极光,另一个过度,全都离得很远很远。

    于是我蹲下身,搓了把脸,风很快把潮乎乎的掌心吹干。我摸上小土狗的耳朵,那里动了下。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盆景下演奏的人又换了一批,乐器又换了一种。很意外,歌曲我听过,是首中文歌的伴奏曲调,用小提琴演绎出来怪异又和谐。

    在餐厅,我上菜时他认出了我。

    好没意思。

    车门从外被打开,一身正装的司机帮我开了门。

    很漫长的等待音,估计接起会听到房东大哥的怒骂,毕竟都这个点了。

    “我……能不能再和阿季说些话,或者只是一句,一句就够了,夫人,这是我的全部心愿。”

    起身前我叫住了她。

    即使现在是深夜,但墙上照片里的午后阳光依旧明媚晃眼,我搓了下胳膊,恍惚间又感受到那股黏劲。

    我妈活着的时候某天突发说想去北欧的一个国家看看。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董琳拿起叉子,动作不紧不慢地切下一块汁水鲜嫩的牛排,放入口中,咀嚼,下咽。然后抬眼看我,她仍是在笑。

    “第一次带小季来这里的时候他八岁。”董琳看着我,话语有些跳脱地说。“那时他才回国,看他一副小大人的姿态点菜,道谢,顾全一切,我全程没有参与。”

    啪嗒。

    “夫人您一直在说过去,”

    我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把小土狗松开,但我只是看着,看它抖动着尾巴,耳朵,牙齿整个呲出,扯拽那处。

    毫不犹豫地拿起它,向眼前人道谢,然后用上面的钱换掉现在生活里的一切腐朽,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目光定在不远处一对争吵的男女身上,挺激烈的,男人被女人推得连连后退,眉头也低耸着,看上去委屈又可怜。然后女人满脸脸红,涛涛的怒骂声聒噪地填满了一整条街。

    我的视线虚飘飘地落向窗外的两束喷泉,依旧通体闪光,依旧晃眼明亮,它们比我更适合这里。

    当时霖华怎么做的来着?他在没喝酒的情况下清醒地挥了拳头。

    “不用担心,我很感谢你这些天对小季的照顾,事实上整个季家都应该感谢你。”

    指腹下意识摩挲起菜单底部的锐硬边角。

    “……不,不用,够多了。”我忙摇头。“但我不会剪头发。”

    李朗也掏出根,手外套口袋摸索了两下,然后拧起眉。

    “那阿季亲亲,亲亲就不黏了。”

    “夫人请先生您下车。”

    但我的口中仍旧不合时宜地泛起那颗坏掉苹果的酸涩汁水。

    冰雪消融,聒噪夏虫,晚秋黄叶,刺骨寒风,四季辗转过一遍,我又在上城待了一年。

    董琳说。

    董琳从包里掏出一张灰白硬纸,推到了我面前,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惊人。

    这笔钱足够我在那个国家畅游一遍。

    对面的女人脸上依旧挂着跟傍晚在警局里同一神情的笑,她的语调不紧不慢,姿态舒展,散发着与周遭融为一体的松弛感。

    我顺着门框蹲落,哭得嗓子眼发紧,一吞咽连着整道喉管的疼。眼泪多得打滑,手臂上很快潮腻一片,水渍粘到眼角,很辣,很痛。

    小季。

    她嘴角的笑不再公式化,那是一种自然的,陷入回忆后下意识露出的笑意。只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可两年过去了,新租客没见影,倒是我这个瞧不上的老租客也要走了。

    果然,简洁滴声后我的耳边就炸起一道带着明显不耐烦的脏话。我等那边的火气发泄完,等大哥主动问出“你这么晚打电话干嘛!”

    “我叫霖扬!”

    “他想起了很多,现在很好,以后也会更好,不会再为生计做素描学校的人体模特。”

    一岁的小土狗出乎我意料。那晚太黑,它又太脏,洗干净喂胖后发现竟然还是只小金毛。

    可根本不行。

    其实我的英语原本还行,高中辍学那时只有两个老师给我发了消息,英语老师是其中一位。

    “阿季他有没有谈起——”

    “你不用有任何的愧疚心理,这是你应得的。”

    话堵在喉间,寻不出适当的语言将下面的话问出口,并且直觉告诉我即使问了也难以得到回答。

    “如果现在不着急,和我聊一下吧。”

    我收回视线,盯着支票上的数字发呆,然后换目点了点头,一副了然姿态,尽管对方回答过于简洁且刺耳。

    “siu———”

    歌词是什么来着。

    “我想和你聊聊有关小季的事情,你现在应该也很想知道他的现状吧,如果不忙的话,我的司机就在外边。”

    原来他们叫他小季。

    最终还是食言了。

    餐品呈递上来,盘中食物精美,我看着,只感觉胃里泛酸,意兴阑珊。

    它可以是当下潮流,也可以只是一个破洞。

    活在农村的女人,孩童,青春,中年,一辈子的骨肉被农村吃干抹净。她连上城这样的都市都没来过,只是看到黑白报纸上的黑白极光,就嚷嚷着想去看看。

    “哥又凶我。”

    “你看看我的胳膊,我的腿上,都是西瓜汁,好黏的!”

    我突兀,生硬,用力,又粗糙。

    女人在叫我,我立马收回视线,看向她,手又攥上牛仔裤边。

    我愣了愣神,片刻后才顺着声音和裤脚处的拉扯感低头。

    我就这样,困了睡,睡了睡,睡得头痛就醒。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清晨,朝阳,黄昏,夜幕,暴雨,晴天。

    小时候一霖华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我就会躲进巷子的尽头,听那家老式唱片店一遍遍播放这首曲子。

    我会拥有很多苹果,苹果坏掉了也没关系,我不用再削掉一半挑拣好的部分吃。

    “啊!霖扬,以后年会不用再说那个陌生人了,整整少三个字,可太省嘴皮子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火光映在脸上带起一小片的温热。烟丝划过嗓子,蔓进肺部的感觉很爽,我放松了些,吐出口白雾,看他。

    他越说越激动,我在经理发火前把他拉进后门的巷子里。

    “我,我有时间,不忙的!”

    嗯,现在和谐多了。

    然后说:“……对不起,大哥我,没拿钥匙。”

    她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简单几块后也将手中的刀叉放下,拿起一旁的干净手帕轻拭嘴角。

    我和她对视上,目光不再闪躲。

    解安全带时,我低头看向自己的牛仔裤,大腿处有亦个比昨天大了很多的洞,几根灰白线头杂乱的竖着。

    歌曲的最后,我默声哼唱完最后一句。

    “这也是季鸣的意思,他希望你能收下。”

    于是我打开行李箱,掏出之前自制的相框,取出一张,又找出双面胶。

    “小扬,我很感谢这段时间你对小季的一切照顾,至少在我得到的信息里,你已经给他提供了现阶段自己能拥有的最好。”

    我低头,看到刀叉里映着脸色涨红的自己。

    董琳突然打断我,眉眼下压,下颚敛起,阿季真的跟他母亲好像,尤其是生气的样子。

    “不合胃口?”

    “霖扬。”

    董琳很不解地看了我一眼,难以置信又充满警惕,但在我的沉默中,注视下,她叹气,将支票收了回去。

    明明这间房子的阿季只待过半年,但却哪哪都是他的痕迹。我已经很努力地去忽视,去假装平静了,我想淡然的离开这里,就像当初的到来一样。

    他更换了发型着装,左手腕上多出块蓝色的表,看上去不便宜。他拉着我的手开始哭,把我们经理都吓出来了。

    “大恩人,我现在有本事了,我真的有本事了,我开连锁发廊了,不对,不叫发廊,现在是朗设计,大恩人你跟我走吧,环境绝对比这里好,薪资按这里的三倍给你开,不!我要让你当设计总监,当经理,大恩人啊!”

    “汪!”

    这些话是一位出身名门的上层富人为了体面能维持到的最大限度。

    全是英文。

    我知道这是自己现在最识相的做法,只是……

    “夫人,阿季他要是……”

    “他从小适应力就强,回国后很快融入国内的教育,成绩优异,我为他骄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国外继续完成他的学业。”

    但还是想知道。

    “大恩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李朗,你的恩情我一直记着呢,那一百块钱,不仅仅是一百块钱,每年年会我都会提到它,它是我人生的新开始,它是我命运的转折点,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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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脏兮兮的,豆大点的黄土狗。正咬着我的裤脚,像使尽全身力量把我往江面的反方向带。

    车厢外街道建筑匀速后退,从破矮楼房,到开阔大道,从单立的一个个,融成一条虚影。天色渐晚,但车窗外的商业灯光却愈发流彩明亮。

    我看向她身后站着的警官,疑惑写在脸上。就结束了?还以为今天铁定了走不出这里。

    眼眶酸胀个没完,只得快速眨眼缓解,我搓了把脸,于是手心也变得潮乎乎起来。

    我赶在他激情澎湃的演讲开始前急忙攥上他的手,用力地上下晃动了两下。

    “那。”

    直到斜草垛上的最后一堆咬耳朵的情侣离开,我才向江面走去,越走越近,风越刮越大,笼在脸上愈发冰冷。

    我摇了摇头,改口道。

    “没事,恩人你慢慢学,不急,你可以一边做前台接待一边学。”

    “没有胃口?”

    我听着,将她的话一字一言拆分又组装,咀碎了再滑进食道,眼角开始发硬。

    “这张支票,你拿与不拿,结果都一样不会改变,也不会再有意外出现。”

    应该是这样的。

    方才在车上女人递给我一张名片,从上面我得知了她的名字,董琳。但我还是和司机,和审讯室的警官一样称她为夫人。

    “阿季你要看电影就好好看,不要一边看一边喂我。”

    托阿季母亲的福,我这次住的房子不算太糟糕。一室一厅,复式,灯光明亮,白天窗帘拉开整个房间都会被日阳笼罩。我好一段时间没去找工作,新房东是个大哥,右臂被青黑的纹身占满。

    “真的!怎么!是不是三倍太少了,恩人你说个数!”

    往常这个时候的东巷早已茫茫漆黑一片。空气中会裹挟着一股呛人的菜烟味,还有耳边难以忽视的歇斯底里争吵声。

    但我仍旧说。

    “但刚才在警局您对我说会告诉我阿季的现状,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我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这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已经在我的脚边眯眼斜下,我垂眼,拨出个电话。

    “你说,能给我看三倍,真的吗?”

    悠扬的钢琴声舒缓地飘渺在餐厅上方,慢悠地飘进耳朵,我落座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缠上那几根线头。

    银铁栏杆冰得我手一缩瑟。

    “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想回去来着。”

    在袖口即将沾上他鼻涕时,我眼疾手快塞过去一张纸。

    她的笑容又切换回了先前,但看着眼前唾手可得的财富,我没有动作。

    “季鸣他,如果问起我,夫人您就说……说我已经离开上城了吧。”

    能填满那个帆布包吗?会多的溢出来。

    董琳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投向我,既不烦躁也没有催促意味。

    人是有阈值的,到点不出就会憋坏,满腹酸胀无处发泄,心脏又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我想起,我只得,将一切发泄在那个曾经明明自己也不完全相信,也觉荒唐找不到支撑点的誓言中。

    话落,身旁姿态挺拔的年轻男士转手递过一份菜单,朝我礼貌淡笑。

    只是说了开头,她脸上的笑容便兀然掉落。我捏紧垂在桌布下的手,将话顶出唇齿间。

    我叹气,董琳还是给转了一笔钱,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到的我的卡号。数额没有餐厅里的那个惊人,不过还是给我留足了适应新生活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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