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傻狗给我闹离家出走(5/8)

    脚下的红色软毯上被蹭了一天,有些起球,季鸣睨着,莫名想起一角沙发。

    跟舒适不沾边,反而因为主人用劣质洗衣粉洗涤后变得更加粗硬,那上面就有很多像这样的软球,很刺,不太舒服,可他还是想到了自己倚靠在上面,怀里被填满的画面。夏天的晚霞总能把那角照得红彤彤,风扇吱呀呀地转。

    嗡——

    掏出,是留文力的消息。

    “阿鸣,虽然咱们这一圈比起真爱商业联姻更常见,但真碰到喜欢的,哥们我支持你。”

    有些烦。

    季鸣拧着眉把手机撂回了兜里。

    喜欢?对谁。霖扬吗?他不想否认那天的毕业典礼自己想起了对方,但称之为喜欢是不是有点太重。那破败逼仄的小屋,脏兮兮的衣帽间,坐到腰酸的人体模特,傻乎乎的相处模式,季鸣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些,反而难以遏制地厌恶。

    更重要的是,那种满怀欣喜又落空的感觉,他已经体验过太多次了。仅仅就是因为过去,还是一个意外早就的过去,便沉溺其中,这种又被控制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一阵夜风吹过,脸已经不肿了,风抚在上面有些凉,烟嘴在齿间转了几转。

    但是被关心的感觉也实在不糟糕。尽管那关心大概率是出于“阿季”。留文力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这圈人谈什么可笑的真感情,有时遇到几个顺眼的情人便抹出几个闲钱包上一段时间,有人要钱,有人要“爱”,拿钱买,这才是常态。

    烧过半根,季鸣掐了,走向停靠在街边的车。

    “还去那个酒店。”

    “好的。”

    车子应声启动,没入人流。匀速的车速下,街道流光变得淅淅沥沥,偶尔连成一道短线,偶尔变回孤零零的一个点。

    “所以小扬哥就是那个人?!”

    温元的声音不小,惹得门外的李朗探头,“怎么了?”

    “没,没,就是被烫了下。”一时口快,温元没发现自己话中的明显漏洞。果然,李朗颇为不解,甚至称得上怪异地看了眼霖扬手里的染发膏。

    “……哦,那好吧,没事就行。”

    隔间重新剩下他的霖扬两人,温元长舒口气,眉毛紧拧起,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人转个不停。

    “可是,不太对啊。”

    霖扬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和他对视上,“哪里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种人怎么会和季鸣有关系,我——”

    “不不不。”温元猛摇头,这都哪跟哪啊,他的意思是,以他对季鸣的了解,还有圈里流传的人设,怎么想怎么不对。

    “你当时跟季鸣有半年了吧,半年对于他来讲应该算久的,你为什么看起来还在这么,”下面的话有些尖锐,温元一顿,换了一种表达,“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捞到什么吗?”

    这话一出,霖扬知道他误会了。

    他在朗设计工作快一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让霖扬惊愕的一次,是那天有个中年男坐在后面的沙发上,陪一位穿着紧身裤的年轻男孩做发型,手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蓝表。

    那人待了快两小时,中间打过三通电话。

    三通电话三个称呼,一个老妈,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宝贝。结果最后结账时,男人又搂着刚做完头发的男孩的腰扬长离开。

    霖扬不在意温元这样想,他在意的是温元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季鸣也玩这种吗?

    想到这儿,心口上忽然多出个像素小人,每下专往他心窝里蹦跶。

    “他,给了我一张支票。”

    “卧槽,我就说呢,多少钱,季鸣应该不是那种很抠搜的人。”温元一激动,猛回头,霖扬急忙收手。“欸你别动,小心碰到你脸上。”

    “哦哦哦!”温元坐正,但好奇心始终压不下去,“多少钱呀,小扬哥,他给的多你也别心疼,季鸣有的是钱,之前他——”

    “但我没要。”

    “什么?!”温元表情跟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半晌没从震惊缓过来。

    霖扬见他这样的反应,心里酸涩又无奈,有些磕绊地释道,“不是,我,我和他当时不是,那种关系。”

    温元思忖地应了声,“那……好吧,不对啊,之前说……也不对,好吧。”

    霖扬很感谢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自己也说不清他和季鸣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曾经彼此称呼过的恋人吗?这显然是一个早已过期的称呼。

    “你喜欢他啊?”这样的问题不免有些心直口快,但温元一想到方才霖扬谈起季鸣时的语气,看季鸣的眼神,就难以控制地多想起来。“好吧,我知道答案了。”

    话在嘴边转几转,他还是没忍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小扬哥,就当是因为你每次给我做的发型都很好看吧,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

    霖扬笑了下,点点头。

    “季鸣……他这人,有时候感觉是那一圈人里最没架子的那个,但其实心里对任何人都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元思忖,“就像我当初追他,不是为了谈恋爱追的,纯粹就是想和他睡一觉。”

    “不单单是他,那一圈的富二代官二代都这样,大家野个几年后收收心然后结婚,感情?没人提这个,他们也不需要这个。”

    他说完,周遭便陷入沉寂,就在温元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伤到了霖扬时,方才始终一言不发的霖扬忽然出声。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晚霞烧红半边天,笼在夕阳下的街道黄橙橙的。

    下班回家时,霖扬拐进街角一家新开的烟酒店,这里原来是卖唱片的。店铺外观有些老旧,门帘还是上个世纪的胶状透明门帘,底部已经些许泛黄了。

    霖扬没在这间小店铺里晃太久,结账时手里多出一瓶酒,一盒烟。

    “要袋子吗?”

    “不用了。”

    但很快便后悔,加上下午刚到的狗粮快递,他的双手早就被占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什么空余,为了避免太过狼狈,他道。

    “……还是拿个袋子吧。”

    于是老板一副“你看我就说”的姿态转身给他扯塑料袋了。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兜里的手机响起,霖扬把怀里的东西都先放到玻璃柜台上,然后拿出,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

    “是我。”

    陌生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的声音。霖扬掐着电话边缘的手猛收紧,“季,季鸣,你怎么……”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给他过多时间来惊愕,打断道“我问温元要的。”

    “嗯……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顿了下,“没什么急事,旧人巷那边新开了一家餐厅,我一直想去尝尝,你晚上,你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的手机不像过去的老式站桩听筒,烟酒店老板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这位方才还一身沉气的年轻顾客,眉间突然舒展开,语气说不清是扭捏惊愕还是羞赧无措。

    “老板,对不起,这些我不要了,我下次再来买!”

    “没事没事。”

    然后门帘掀起,卷进一股风,啪嗒啪嗒,小幅度晃动碰撞的声响,像闷声的风铃。

    季鸣有一瞬间后悔选择在这么公开的地方和霖扬见面,这家新开的泰餐店装修风格走的是轻奢风,环境优良,琴声悦耳,进店之后有随处可见的白玫瑰。

    是一个约会圣地。

    但他不是过来约会的。

    “抱歉,让你久等了。”

    身后陡然插进一道声音,季鸣回头,看到有些轻喘的霖扬。

    “没有。”他注视着霖扬落座在自己对面,“你……”

    “怎,怎么了。”霖扬局促起来,开始担忧是不是穿得过于随意。果然应该换一身衣服再来的。但一想到季鸣正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就怎么也平缓不下去。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无袖很适合你。”

    “啊……”没有想到的走向,一瞬间嘴边的话更磕绊了。“谢,谢谢。”

    季鸣说他已经提前点过了,问霖扬还有没有想吃的。霖扬摇头,又喝了口手边的柠檬茶。

    一顿饭就这样开始。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季鸣比他想象中会找话题,似乎永远不会让对方的话掉在地上,话语间,霖扬忽然想起那次和董琳吃饭,董琳的话。

    这是季鸣从小就会的东西。

    这副游刃有余地样子当然不会让霖扬感到不舒服,但心里始终闷着一块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刚才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了季鸣的国外生活,自己的学徒生涯,还有一些不起眼的生活琐事。

    霖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鸣似乎什么都能谈,但唯独避开了那段失忆的日子。

    但霖扬始终没有主动提起,此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梦境的具象化,梦回消失,总是给他留下巨大的空荡感,但现在是现实,他真的再次见到了季鸣。

    借着季鸣低头就餐时偷偷打量,又在对方抬眼时慌张收回。

    看不够,真的看不够。

    比他梦境中的阿季还要帅气。

    这里灯光很好,音乐很好,菜品鲜美,什么都很好。霖扬只想让这样的时间再长久一些。

    沉溺得有些轻易,温元的话似乎早已被抛掷脑后。

    回去的时候季鸣主动提出送他回家,霖扬没有拒绝,只是说这里离自己家太远,送到地铁站就好。

    车身缓缓启动,没入人流,车厢里放着首舒缓的音乐。

    “困吗?”季鸣目视前方,问。

    “没有,不困的。”霖扬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困。

    和季鸣,和阿季待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他不自觉收紧呼吸,生怕因为激动打乱步调,显得生硬狼狈。

    “霖扬。”

    “嗯?”但季鸣只是这样叫他,他就感觉快要融化。

    “你喜欢我吗?”

    “什么?”

    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霖扬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昏暗重找不到自己。

    车子在一个秒数很长的红绿灯下停住,季鸣侧身,夜幕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映出,有些模糊,表情看不清楚。

    “或许我应该问,你还喜欢阿季吗?”

    这是他们重逢后季鸣第二次提起阿季这个称呼,相比起第一次嚣张跋扈的氛围,此时他们的周遭是夜幕,是音乐,是充满冷气和季鸣身上好闻气味的车厢。

    霖扬握着安全带的手在昏暗中一点点收紧,他重重咽了下快要跳出喉头的心脏,道,“我,嗯……”

    其实季鸣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霖扬的紧张,颤抖,还有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霖扬的情绪很好猜,全都写在外面。

    所以即使他不回答,季鸣也能知道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脱口而出另一个荒谬的问题,“那季鸣呢”,但没有,他只是习惯性沉默起来,然后在绿灯换上时,将车子重新启动。

    很快抵达地铁站,但霖扬没着急下去,季鸣也没有催。他们似乎都升出了共通的默契,都在等待对方没说完的下言。

    “那张支票,”霖扬先开了口,“真的是你给的吗。”

    季鸣愣了下,没想到会说起这个,如实道,“嗯。”

    几乎是瞬间,他便察觉到身旁人的泄气,果然再开口语气有些闷,还带着股说不清的委屈。

    “好吧,我以为你妈妈当时在骗我,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在骗我离开你。”霖扬解开安全带,但没有动身离开,“其实我有一瞬间的动摇……因为那笔钱真的很多,我差点就要拿起来啦,我挣扎了那么久,但现在却告诉我那是你给的……你给的支票,我没想到,好像,比想象中还要难过一点……”

    快要十点的地铁站仍有许多进出的身影,霖扬盯住窗外的那抹绿色出神,就在他以为季鸣不会再说话,今晚就这样时,旁边人忽然有了声音。

    “要和我做吗?”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霖扬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但季鸣又说了遍。

    “我是说,做爱,就像过去的很多次那样,我好像并不讨厌。”

    确定不是听错后,霖扬的那点震惊扩得更大了,一时间全部的话语梗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心脏里的像素小人还在蹦跶个不停。

    “你不是也很想他吗,”季鸣觉得好笑,明明就是自己,可偏偏要用“他”代替。

    在霖扬持续的沉默中,季鸣将目光转回,眼神不知道落在那里,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碰着。

    “抱歉,我的话吓到你了,地铁站到了,你下车吧——”

    突然的噤声,突然的停滞。

    分不清是谁的吞咽声,黑暗中的五感被无限放大,无处躲藏。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透亮的鸣笛音,“霖扬亲了自己”的这个事实才在季鸣心里清晰起来。

    像闪屏的灯泡,某一瞬,季鸣知道霖扬误会了。

    车外的商业街流光阑珊,车厢的灯光依旧昏暗模糊,但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期许藏不住,满得快要溢出。

    季鸣忽然不知如何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时间被按下暂缓键,一分一秒漫长扩大。

    刚才一时头热,直接亲了上去,要命的灼烧和羞耻感现在才迟钝地将霖扬包裹起来。

    坐回原位,视线往车外逃,街边贩卖气球的小摊,霖扬被其中一束气球吸引住,会发光,闪烁着,正和他的心跳同频。

    “霖扬。”他回头,几秒呆滞,变得沮丧起来。

    季鸣脸上的表情和这个吻发生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季鸣说。

    果然听到了这句不是那么顺耳的回答。

    垂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霖扬握住白色的衣角,掌心把那处布料搓成小卷筒,然后一下一下轻捏着。

    冲动的余劲好像还没有散去,心脏依旧跳得急促,直到这一刻霖扬才发现自己对阿季的想念从没消失过,只是被他藏到角落,依旧在发芽,生长。

    他视而不见,直到有天掀开堆砌在木板,才发现那种子早就扎成深根了。

    季鸣没有看到他这次的小动作,所以收到的只有沉默。

    地铁口的人也开始变少了,快到关站的时间,季鸣在想,关站之后霖扬怎么回去,公交没有了,车也不好打。

    所以应该让人立马下去才对,但脑中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居然是希望这样的沉默能再拖得久一点。

    “所以今晚之后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对吗。”

    季鸣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副驾座上的人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他想搭话,但霖扬没给机会继续道。

    “因为你知道我把你当阿季,还喜欢你,而你只想和我睡觉,做爱,并不想要一段麻烦的关系。”

    埋在心里的话被猛然放到明面上说出,换谁一时间都没法坦然接话。反倒有种心虚感,季鸣目光一寸寸往旁边挪。

    “……”

    是生气了吗?

    责怪的话,尖锐的词,季鸣听着却不生气,因为霖扬的语气实在太软了,软得让他开始反思检讨自己的过错。

    许久没有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了,季鸣把领带扯开一些。

    他开始后悔今天开这么贵的车出来,太高调,惹得路过的每一位人都要探眼看,而他现在需要空间,去理一理自己乱得要死的想法。

    “那就……做吧。”

    季鸣偏头去看副驾座上的人,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霖扬重复道。

    “按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不会添麻烦。”霖扬又开始卷手指。

    他只是,只是太想念阿季了,所以不要离开,那么欺骗地,单纯以做爱为目的留在他身边也好。

    不要去找温元,不要去找别人。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你……又不愿意了吗?”霖扬抬头去看身旁人,眼底的水光映着闪。

    “……”季鸣沉气。

    好像有个更大的误会出现了。

    在会议室和合作伙伴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地他忽然笨嘴拙舌起来。

    怎么解开这个误会,直接拉着对方的手往自己正在逐渐变硬的裤裆上放吗?

    堵塞消失,干涩感加重,喉间的突起重重滚落两下。光线模糊,光影反倒清晰起来,季鸣看到那眼睑下的一小团黑影,是眼睫垂落,一眨,又一眨。

    “如果你是喜欢那种,”这次撇开视线的人换成了霖扬,他偏开头,一句话吐得磕磕绊绊。“我在床上……样子,你知道的。”

    车开到最近的一家星级酒店。

    霖扬走到窗边,风吹在身上还没干的水,带起蜷缩的凉意。

    这是顶楼,高度几乎可以将整个商圈收入眼底,他朝一个方向望去,寻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失落。

    可是太远了,尽头的边界线已经和夜空融在一体分割不开了。

    不过很快他又想,就算挨得近也看不到,东巷这会儿早就黑漆漆一片了,是整座城市最先黑下去的地方。

    “看什么,这么入神。”

    季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了,站在和他很近的地方,呼吸和肌肤触碰,但又不会完全碰上。

    霖扬毫无预警地打了个颤。

    肌肤在裸露,凉意在扩大,刷拉,衣物的窸窣声,脚步坠落一团,等反应过来,他手心就只躺着一条孤零零的系带了。

    这个浴袍太好脱,季鸣一剥就下来。霖扬里面什么也没有穿,一时间连回头的勇气也丧失了。

    季鸣退开一步,目光寸寸下移,再开口声音暗哑,震进耳廓麻麻的。

    “这是你说的样子?”颤抖的身体,不安的传递,好像和他记忆里有些出入。

    听出来语气中的嘲讽,霖扬羞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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