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反正就是睡不成(2/5)

    他觉得荒唐，又觉得悲伤。真奇怪，这世间居然有人比他自己更在意这条已经无药可救的烂命。

    笛飞声，已经离他很近了。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就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这是笛飞声第二次任他随意碰触要害部位了。

    “生死有命啊，笛盟主。”他轻轻拍了拍笛飞声的手，“你给我输入再多的悲风白杨，也不能让我多续一天性命。又何必浪费呢？”

    他目光不停闪动。明明里面是火在燃烧，却又慢慢地浸染上一层水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身体就越来越紧绷。

    镜中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唇上的血色也一日淡过一日。他的身体已经被碧茶之毒耗空了，全靠最后一点心气和扬州慢撑着勉强不露颓态。可这一点心气也只够支撑他去查明当年之事，无论笛飞声想从他这里再要什么，他都给不起了。

    可他的脑袋很疼，有一根筋在一抽一抽地跳动。越疼，就越清醒。他能听见笛飞声弄出的每一个声音，又顺着声音下意识地去猜测对方的动作。他心浮气躁，烦得要命，既希望笛飞声快点洗完，好还他一个清静，又希望笛飞声永远都别洗完，把两个人同床的时刻无限向后推延。

    笛大盟主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又不是让他用笛飞声的洗澡水。再跟这个傻子纠缠下去，他真怕自己今夜都别想睡了。

    “给你输内力啊。”笛飞声回答。

    李莲花眉心微微一跳。

    李莲花猛然睁眼，掌心一拍床垫，整个上身骤然弹起，两指迅疾如电切向手主人的颈侧。

    笛飞声自水中站起。水珠沿着他的身体表面滑落，又重新归于水中。

    他撤回手指，冷淡地说：“李某人多谢笛盟主好意。但悲风白杨我用不上，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一问一答间，他指下的脉搏始终跳得很平稳。仿佛笛飞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正握在别人手里。

    有只野猫在窗根下哑哑地叫了一声。

    跨出浴桶。用布巾擦拭身体。穿衣。走过来了。

    李莲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说不清的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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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莲花一身冷血，满口胡言，最不能相信。

    上一回笛飞声硬把他绑回金鸳盟时，说的也是这句话——

    然后声音又停止了。

    他的手指正紧贴在笛飞声的颈动脉上。在这个距离下，笛飞声的手快不过他的内力。他只要略一使力，扬州慢就可以刺穿这条血管。到那时，笛盟主神仙难救。

    他侧身坐在床边，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脸上只有一片纯然的迷惑，“你要做什么？”

    整个世界仿佛空白了一刹。紧接着，传来一声更大的“哗啦”水响。

    他换了一身素白亵衣，头上的发髻已经拆了，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垂下，柔和了凌厉的脸部线条。他的睫毛太长，被水沾湿了，便好几根好几根粘成一绺，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慵懒的野兽。

    很近了，声音却消失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倒显得他先前的紧张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笛盟主不爱说谎，脑子出问题了的笛盟主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他说输内力，应该确实就想给他输点内力而已。

    李莲花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他正胡思乱想间，水声忽然停了。

    “李相夷，你我决战之约未履，你休想去死。我就算把整个天下都翻一遍，也要找出救你的办法！”

    第二次了。

    他抬眼，对上笛飞声的眼睛。笛飞声本是一对多情眼，看什么都深情似水的模样。如今这双眼睛里却有一团火在烧，烧得狂热又炽烈，让人难以直视。

    他不想他死。没有缘由，就是不想他死而已。

    他径直走到床边，脱了鞋，上了床，紧贴着床里侧躺好，背对着笛飞声，用被子把自己从头蒙到脚。

    他像一个极为失礼的偷窥者，在这一瞬间撞见了笛飞声泄出的一点真心——

    笛飞声抓着他的手臂，厉声道：“李相夷，我不准你死！”

    笛飞声抓得更加用力了，“浪不浪费，我说了算！”

    也许李相夷是可以信任的。李相夷行事光明磊落，昭昭如日月。可李莲花不是。

    笛飞声皱了一下眉，“可你看上去很虚弱。”

    李莲花闭了闭眼睛。

    左臂猛然一紧。

    李莲花闭着眼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笛飞声的每一个动作：

    他抓得太用力，手指几乎要嵌进血肉里去。疼痛像针一样扎在李莲花的心上。他心尖一颤。

    他本来就已经很疲累了，又跟笛飞声掰扯了半天，更是累上加累。身体累，心更累。

    人心隔肚皮。一个像养蛊一般被养出来的顶级杀器，怎么敢把信任如此随意地交给另外一个人？

    但他倒宁愿对方仍旧如从前一般，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和粗鲁无礼的行径去遮掩和粉饰。人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多半就会明白了，真心可以有，却不必赤裸裸地掏出来，这样才安全。

    他没有催动内力，但也没有收手。他说：“应该是我你问要做什么吧，笛盟主？”

    窗外忽然传来瓦块跌落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了被头。

    李莲花心里一沉。

    水声停了。

    他低声说：“笛盟主，你应该知道吧，我毒入骨髓，现在只剩下三月性命了。”

    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李莲花只能听见自己长而深的呼吸声。他闻见澡豆的清香。

    这没什么。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只是水罢了。睡吧，已经很晚了，睡着了就不用理这些糟心事了。

    那他在——

    然而人累到极致了，反而不容易松弛下来。他阖上眼睛，却睡不着，耳道中满是笛飞声洗浴时的哗啦声响。那些水曾经包裹过他的身体，现在又从笛飞声的皮肤上滑落。

    “随便你！”

    笛飞声此刻看上去并不比一只野猫的杀伤力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