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梦魇啦(1/8)

    隆冬,宣京大雪纷飞,宫道上兜了不少积雪的红绸还未取下,大内寝宫,端着热水巾帕进出的宫人亦面带喜意。

    窗棂被人从殿内推开,窗台上的积雪霎时簌簌落了满地,惊飞檐上寒雀,簌簌冷风灌入,殿内方才换好的熏香味道便淡了下去。

    太监总管何元德正站在宫婢堆儿里挨个试着盆里的水温,甫一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便着急忙慌地往那屏风后张望一眼,见尚未有什么动静,登时松了口气,吆喝那新来的小太监赶紧将窗子陇上。

    “谁塞进来这么个不长眼的,天家前些日子方能下地走的,若是再因着这个受了凉,就是你一家子脑袋也不够砍的!”

    今上身子孱弱,尚在襁褓中时便被断言活不过而立,若非先帝子嗣贫瘠,又恰巧排在前头的几个天乾皇兄死的死残的残,断然是当不上这储君的,即便登基以后也是大病小灾不断,今日着了风寒,明日发了高热,横竖是下不来床榻,这么些年来早朝从先帝时的三日一回改成五日一回,后来又改成十日一会,到如今,干脆一月一回,就莫要说关心国事了,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昨儿帝后大婚,还不知道夜里头翻云覆雨那一身的病骨头撑不撑得住,横竖今日照例不必上朝,何元德便想着叫里头那位多歇息上一会,又带着一众宫婢将殿里的窗子都封严实了些,才踏步走进屏风之后。

    “天家,奴才伺候您晨漱……天家、天家息怒!”

    一溜端着盥洗物什跟着何元德进来的宫婢见情势不妙,也不敢抬头多看,登时也跪了一地:“天家息怒!天家息怒!”

    伶舟选跪于榻上,衣衫半解,露在外面的皮肤一如往日苍白,隐隐透出颈上淡青色脉络,覆着斑斑点点淡红印子,鸦发三千沿肩背坠下,不簪一物,半敛的含情眼裹着一对瞳色及浅的眼眸,黄褐流金,端的是一副出尘貌,美人骨。

    只瞧其人,倒难与一国君主联系起来。

    床柱上的系绳还未系上,刚才被何元德掀起的帷帐便又跟着他跪地的动作轻飘飘落了回去,天子启唇,不怒自威:“出去。”

    外面的情形被锦帐挡着,伶舟选只听得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消弭,直到人都走了个干净,一双眸子转而又回到身下人脸上。

    天子发妻,样貌首要极好。

    谢行止被伶舟选扼着脖颈压在身下,两道飞眉入鬓,眼珠子很黑,如同一团粘稠又晕不开的墨,叫一双薄长眼包着,颇显冷峻锐利,衣衫半掩下覆着一层薄肌的胸却是被揉得涨了一圈,纵横印着几道修长指痕,两腿夹在他的腰侧,腿心两口穴肿得红艳,因着张开的腿微微扯成一条缝,正往外淌着他夜里射进去的白浊。

    伶舟选自认不比自小在宫里教导出来的兄弟姐妹端方守礼,登基以后却也很少再有过如今日这般冲动之举,梦中的面孔与眼前人完美重合,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白绫绕颈自缢的撕扯感依旧清晰。

    他掐在这人颈上的五指又不觉收拢几分,谢行止闷哼一声,转而克制地微微张开嘴呼吸,因常年舞刀弄枪而带上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磨蹭伶舟选发力的手指,却始终不曾反抗半分,低敛眸子,尽显顺服。

    说到底不过是个没来由的梦魇,泄了愤便罢了,若真将新后掐死在榻上,谢氏那边不好交代不说,日后也不定要被后世安个什么残暴不仁的骂名。

    伶舟选盯着谢行止的唇瞧了半晌,末了手上毫无征兆地卸力,却始终停留在颈上不曾移开,大拇指腹安抚似的轻轻蹭了蹭谢行止颈上渐渐浮现的指痕,正打算开口缓和气氛,森森刺骨寒意缺倏地攀上伶舟选的背脊,紧接着他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弓着身子,肩膀颤抖,绸缎似的长发在背后散开,将两人尽数罩了进去。

    “愣着作甚?还不去将郗公子请来!”

    何元德硬着头皮小跑进来,闭着眼睛掀开幔子将伶舟选搀至榻边,任他半个身子伏在自个儿臂上,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抚着伶舟选的后背顺气。

    谢行止先前只听外人传道天家一身病骨,却是头一回见这种场面,趁着伶舟选松开自己的间隙穿好衣服,下榻跪在伶舟选的脚边。

    伶舟选眼尾红得厉害,眸子里也氤氲了不少水汽,不想谢行止就这么看见自己这般窘态,干脆便趁着咳嗽的间隙抬脚踢了过去,因着使不上多大力气,瞧着跟调情似的。

    “天家恕罪。”谢行止方才脱离了窒息的嗓子不甚舒服,说起话来略显沙哑,没什么起伏,与伶舟选听惯了的阿谀奉承不同,他正暗自幌神,这人却突然用手握住他伸出去的脚拉进怀里小心暖着,原是与那帮势利讨好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他腿上又使了些劲,想要把脚收回去,谢行止却愣是捂着不松,气得他又复往那怀里踹了一脚,动了肝火,喉间漫过一丝腥甜,弓着腰吐出一口浊血,将众人皆吓了一跳。

    “气急攻心,忌辛辣甜腻。”

    隔着一层帷帐,郗鉴替伶舟选号了脉,话罢便收回手欲起身,伶舟选却是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何元德便习以为常地唤宫人搬来小桌纸笔,就这般坐在龙榻上写着方子。

    “照这个去太医署取药来,一日三剂。”郗鉴左手写字不甚方便,却也端庄好看,他将纸递了过去,只觉得伶舟选今日将自己的手握得格外地紧:“退出去罢,我为天家施针。”

    “这……天家,”何元德将纸折了几折塞进袖袋,似是底气不足,说话声细若蚊足:“君后还在外头候着。”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谢行止不讨天家待见,这节骨眼上替他出头,莫不是上赶着惹了天家嫌隙,更不必说若是天家真发起怒来……偏何元德又不能不提,毕竟贵为君后,就这般放任着跪在外头不理会,传出去损了皇家颜面,到太后跟前还要落他个趋炎附势的罪名。

    “送他回椒房殿去罢。”伶舟选只嫌何元德话多,蜷着身子窝在锦被里,拽着郗鉴腕子的大拇指腹在那偏凉的皮肤上把玩软玉似的摩挲着,便觉着那人不轻不重地抽了抽手,登时心情大好,轻笑出声:“顺道遣太医去给他看看颈上的伤。”

    “诶!奴才告退!”何元德听罢嘿嘿一笑,霎时松了口气,朝着两人磕了个头,便带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

    等着那脚步声轻下去,伶舟选才终于忍不住将郗鉴拽进帷帐里,一手携着这人后腰抵上床头,一手则搭在这人后脑上,衔着薄唇吻了半晌,才被郗鉴抬手抵着肩膀推开。

    郗鉴唇瓣薄,时常又抿得平直,虽如皎皎明月,清朗高风,也不免夹杂几分风霜冷意,一贯挂着淡漠的眉目染上绯色,颇平静地将视线从伶舟选颈上吻痕移开:“天家下手还是该知些轻重,谢氏——”

    伶舟选抬手捂住郗鉴的嘴,把那说教话堵了回去,下巴抵着郗鉴肩头,纤长的睫毛在眼下压下一小块阴影,透着不曾掩饰的凉薄:“怨吾一时冲动,徒徒惹得玉山担忧。”

    内廷,阁雪云低。

    雪不见停的迹象,宫侍正蹲在火盆前拾着金丝碳,伶舟选命人破了冰,手里抓着一小把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往湖里撒,到底是不见锦鲤探头来够。

    “都死光了?”

    伶舟选不禁蹙眉,在温水里净了手,趁着擦拭指尖的功夫,何元德将换好碳饼的手炉塞进伶舟选怀里,又细细用裘子掩上:“冻不死的,许是那些个小畜生嫌天凉窝在水底不肯动弹,天家等明年开春再来,一条条争得可欢了。”

    “诶,天家瞧那,这不是专程上来看您了么?”何元德说着朝那水中石山边上指了指,还真晃荡着一抹小臂粗的鲜红。

    伶舟选面上不显,却是不顾方才净了手,又从边上抓了把鱼食撒下去,那锦鲤便摆动着身子游过来,将鱼食尽数吞了,留在庭前一片水域徘徊着不肯走。

    看着倒是讨人喜欢。

    “何元德,”伶舟选朝水里那鱼儿指了指:“遣人将它捞上来,寻个水缸好生养在吾殿里。”

    “是,天家。”何元德瞧天家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笑眯眯地打发了宫侍去寻缸,又差人先将那锦鲤网上,恐怕再任它逃了去惹天家不快。

    伶舟选由一众下人拥着进了暖阁,点上熏香端来点心,一一验过毒,用了以后倚着软榻小憩,不过片刻却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了。

    “一群手笨的,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还不拖下去,徒惹了天家不快……”

    伶舟选起了身,差下人去看外头什么情况,没一会何元德小跑着进来,一下滑跪在地:“奴才该死,扰了天家歇息,只是方才那奴才手笨,一个不甚将天家您看上那锦鲤放跑了去,这会子已经寻不到了。”

    “天家!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伶舟选没什么血色的唇紧抿着,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朝何元德摆手道:“将他放进来,细说与吾听。”

    那奴才甫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朝着伶舟选将头磕出了血,伶舟选一手执盏轻抿,见状不禁蹙起眉头:“别磕了,徒徒弄脏吾的地毯,你且说冤在何处,吾自有决断。”

    “天家圣明,奴才方才还未曾下水,湖面却是骤然泛起一阵涟漪,将那锦鲤吓地潜进了水底,定是湖边有人惊扰了湖面啊!天家恕罪,奴才冤枉!”

    伶舟选倒也不知自己一时兴起竟找了这么些余事,如今听着耳边吵吵闹闹不觉害了几分头痛,实是懒得再管,便朝何元德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朝伶舟选施了个礼,领着几个人出去了。

    不消半刻,何元德小跑着回来,面上瞧着有几分难色:“天家,原是君后在北边练剑,剑气劈了湖面,引得水波荡漾,蔓延到这边了……”

    伶舟选执盏的手一顿,不由得想起几日前的情形,倒是他一时冲突,因为个没来由的梦魇起了杀心,如今虽晓得并非谢行止之过,但到底是对其待见不起来,多日来没再理会过,何元德摸不清伶舟选的态度,也不敢贸然提起,若非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倒是忘了宫里还有这号人。

    “也是这奴才手脚不利索,到底是吾下的命令,若就此免了罚,有伤天子威仪,吾今日格外开恩,免了你皮肉之苦,罚俸一月,可有怨言?”

    那奴才自认倒霉,知道天家横竖不能因为自己一介贱奴伤了君后面子,横竖捡了条命回来,也不敢奢求什么,哭着边磕头边喊天家圣明,天家万岁。

    “至于谢卿……”伶舟选朝人摆了摆手,打发了去,将茶盏放回案上,道:“何元德,将其带来,吾亲自施恩。”

    何元德将谢行止引进暖阁,甫一进去,就见天家高坐于轻纱帘幕之后,华裾鹤氅,缓带轻裘,看不清神色。

    一众随侍入殿便屈膝跪了一片,唯独秀如玉竹之人步调不急不缓,又朝前走了几步,直到伶舟选脚边一帘之隔之处,才将木剑放于身侧,掀开袍子跪了下去。

    谢行止一身雪白骑装,外罩玄色描金斗篷,束高马尾,除进殿时匆匆一眼外,始终垂着眸子,如利剑敛锋,总让人不自觉提防些许。

    天家一手撑着脑袋细细端详,半晌将目光移向谢行止身侧那把木剑,何元德见状,将剑从地上拾了起来,呈予伶舟选。

    谢行止出身陈郡谢氏旁支,祖父谢长骁是先帝初登基那一年的武试状元,后来更是凭着累累战功在朝中混出了头,官至安平侯。

    父亲谢道云,不堕安平侯风采,少年英才,连中三元,只是此后一应兄弟姐妹里便没再出过如谢长骁一般骁勇之武将。

    谢行止于体术上天赋极佳,因而谢长骁也对其格外喜欢,甚至不惜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上一章

  • 返回目录

  • 加入书签

  •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