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羽吹风雪(2/8)

    景元穿上这身衣服以后遇到的最铁石心肠的男人出现了。

    幻胧嘲弄出声:“你瞧瞧,这天生给罗浮人当牛做马的命。”

    也是在走了一整天路后,二人宿在弃置的牛棚里时,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这人的名字。

    “我与这小丫头之间的恩怨,没有你什么事,你走吧。”幻胧说道。

    毕竟门内与她天天接触的景元只会瞧着她,只会犹如老父亲一般叮嘱她添衣加餐,彦卿符玄又比她小了不少。

    第三日白天时,他们追上了负伤的幻胧,咄咄相逼之下,她不得不弃匣逃走,毕竟药王帮想要的东西,不值得让她付出再多了。

    三分钟后,景元坐在了桌边,左手捏着另一个馒头,右手拿着筷子夹着盘子里的蘑菇。

    女人的声音磕磕绊绊,蓝色的眼睛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最后还是红着脸开口道:“我…我我我,喜欢你……”

    “竟然是你。”幻胧咧齿一笑,似是认得这位出手的男人。

    刃的这屋子远离村子,周围都是深山老林的,他一开始也不忍让那些姑娘晚上一个人走回去,于是便好饭好菜招待着,晚上还让了自己的床铺给人家。

    她从雪里捡起了木匣,揣进怀中,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声音干哑,开口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你也滚。”

    刃似乎并不在意别人对于自己的眼神,他说完自己的名号便不再去管她了。

    “哎,城里头的大美女啊!”

    她很少有见过这般打起架来便不要命的人,俨然如一只被逼入绝路负伤反扑的野狼,出手便不顾自己生死与破绽,剑剑极狠极凶地朝着幻胧命门下手。

    宗主的私人信件她自然不方便多看,只是瞥到了落款后就匆匆收回了目光。

    一滴冷汗缓缓地从景元的额角流下。

    “不要。”

    刃以为老高被揍后就老实了,却没想到这老登居然从人贩子手里头买了个女大学生送过来给自己当老婆。

    然而背着一张大弓过于惹眼,一箭射杀五人难度也更高,于是在即将接近这几人时,她将弓箭放在了树丛间,踩在枝头之上准备用暗器袭击。

    呼出的热气熏红了冻得冰凉的鼻尖,箭弦拉满,不得不发,破风之声自耳边响起,接下来的一切便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银狼在刃家里住了两天,屋子后面起了三次火,林子里的水坝差点泄了两次,刃连夜扛着她走了十多公里的路把她丢到市区放生了。

    他只是半年前在山里救了老高一条命,之后这厮见他孤家寡人,便成天想往他那并不宽敞的单人炕上塞一个女人上去,说这是为了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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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身法敏捷,扇中飞出的短剑犹如长了眼的鸟雀,明显是淬了毒的,在他身上划破皮肤之后,黑色的鲜血就渗了出来。

    “三两一夜,你若想再做些什么我并不会有异议。”刃开口道。

    男人神情严峻,不苟言笑,话也少,她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却在每每开口时看到他紧皱的眉头,把话吞进了喉咙里。

    她久居罗浮,很少出宗门,就连每日吃了什么都得向宗主景元一五一十地汇报,见到如此男儿倒是第一次。

    “白珩……”他轻轻唤道,怔愣着,似是突然间从一场过于漫长的梦魇中醒了过来。

    她最初知道这个名字并非是从那些江湖轶事听到的,而是在宗主景元的书桌案头。

    刃看了看那快要被景元一扫而空的两个盘子,又想到刚才景元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的样子,他是真没打算给景元做饭。

    之后景元便携着彦卿推门而入,他看见她在书桌边,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后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景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捏着嗓子支支吾吾了一声:“哥……”

    灶台边正在做晚饭的刃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接着视线又挪回了自己的锅里,没在看她一眼,自顾自地做饭去了。

    “不要。”

    “个子高挑,盘靓条顺的啊!这小皮肤小手,又嫩又白又细又滑,跟抹了猪油似的……”

    她愣了一下,忘了刚才自己还在表白的事,“我不知道……我自小在宗门里长大,宗主说我是胡郡人。”

    刃做饭的手艺很好,仅仅是一会儿功夫,两个菜便出了锅。他把菜和一盘子馒头端上了餐桌,抬起头来,才发现景元还站在那儿。

    一个月前,老高带了个叫银狼的小丫头来,刃一瞧她还没自己腰高,终于是忍不了了,把老高胖揍一顿,丢了出去。

    相隔太远,箭头破风之声早早传到,雪地之中那二人缠斗,幻胧似有所察,调转脚步,竟叫两人转换位置,让黑衣男人挡在了自己身前。

    老高痛斥自己一番好心喂了驴肝肺,再也不会管刃的任何事了,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了。

    景元啃着馒头嚼着菜,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像个仓鼠似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哥,你对我……呜呜呜,真好……”

    她惊惧地瞧了幻胧一眼,接着犹如断尾求生的爬虫,抛下他朝着林子深处跑去。

    沉默半晌后,她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刚才热切地吻着他人的人此时竟然羞涩起来,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我不喜欢女的。”刃坦诚说道。

    “哥,我不是来和你相亲的……”

    半年以来,十里八乡未婚的大小姑娘都被老高拉到过刃的屋子前,见刃严词拒绝,有时老高甚至会把人丢下就走。

    刃抬起手来,手指抚在她的脖子上,眼神似是痴了。

    她抬起手指,在脖子上摸索着,将那层柔软的薄皮揭了下来。

    她笑了一声,从袖间抽出一把扇子,在这冰天雪地里给自己摇了摇。“你怕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可是罗浮宗门的人,想来你不会要对一个罗浮人行善积德吧?”

    “与以前没有甚么区别。”她答道,匆匆离开。

    “晚辈素璁,胡郡人士,罗浮宗后生,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抖落身上的积雪后,她抬起头朝黑衣男人抱拳问道。

    刃觉得自己真该死。

    她说不清是这人名号之后的轶事,还是这位与宗主似乎有些讳莫如深的关系的事更让她吃惊。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人全都戴了人皮面具,她乔装打扮作一个少男,而这三日里,她竟是一次也没想起来自己是以一张假脸面对着刃。

    老高鼻青脸肿,哀嚎不绝,说银狼是刃的远房侄女,他领她来走亲戚而已。

    他没有离开,反而是走到了二人之间,负剑而立。

    这样一直打下去,一定会是他先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她的心提了起来,这一箭怕是射穿黑衣男人的身体再击中幻胧也不是不可能,但她并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天黑下来时,二人到了山脚下,风雪吹得急了,他们见到了前头一座破庙。

    “哥……我是被拐来的。”

    “不要,滚。”

    她愣了一下,过了半晌才从武林之中那些英雄豪杰的名字里,找到了这个称呼。

    她脑子又开始热了起来,翻身压到了他身上,从上而下看着他的脸,像是恨不得把这人吞进肚子里方便到时候一并带走才好。

    她的个子比这高大男人矮了一截,二人并肩而行时,她时常不得不侧着抬起头来才看得到这人的脸。

    一封力透纸背的信,字字扭曲却仍能看出背后风骨,落款是一个字“刃”,之后似是被景元用朱笔划去,在旁写了个“应星”。

    “近来身体如何?”景元问道。

    刃的耳朵红了一下,轻咳一声,“吃慢点,别噎着了。”

    男人终于是将怀中的剑暂且放在了地上,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单单一个字:“刃。”

    馒头卡在了刃的嗓子里。

    结果却有几个姑娘因为他那体贴入微的照顾反而坠入爱河,也不顾他家徒四壁,执意要留下来,逼得刃如今已经习惯说自己喜欢男人了。

    不过即使如此,阻止一个年轻人对这样一个同行者坠入爱河实在是有些困难。

    张弓拉箭,铜扳指扣住箭弦,她眯起眼,紧盯着雪中二人,身法缭乱,竟是快出道道残影。

    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面容出现在了火光之中。

    无它,论刀法剑法身法,她在江湖之中或许籍籍无名,但若论这一双眼睛和弓箭,怕是这江湖中排名第一的来了,也不一定能胜得过她。

    他没有去管幻胧,而是停下了手中剑,茫然回过头来,朝着她的方向看去。

    这给了幻胧逃走的机会,她折断箭身,扭身便跑。

    “也不想把我的晚饭分给你。”

    黑衣男人立在原地怔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的脸,最后失望地垂下眼睛,开口道:“走吧,我与你一同追她。”

    刃颔了颔首,“我与你一同下山。”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抬起手,剑尖指在她的鼻尖。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是一双激动的目光,却在看清她的脸后恢复了平静。

    想必此时已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她抬头看着刃,叹了口气道:“我要南下去游云山庄,不知前辈接下来有何打算?”

    刃借着火光,瞧着这张侧脸,这双蓝眼睛,这头浅紫色的长发,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是……胡郡哪里的人士?”

    “刃哥,你要老婆不要?”

    刃并不礼貌地拿起一个馒头就着自己炒的菜边吃边斜眼看着她。

    但他并非幻胧的对手。

    她也急了,从树上跳下飞也似地追去。

    老高走了,留下来了穿着红色半身裙灰色上衣的“女生”,她尴尬地站在刃的屋子门口,揪着裙角,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

    “哎,人家可是大学生,你咋让人滚呢?”

    如此,他们便开始了在这茫茫覆雪山脉中的同行。

    “你……是易容的?”他问。

    待到确定那二人看不见她的踪影后,她爬上了林间最高的树,朝他们的方向瞧去。

    景元咽下嘴里的馒头,又喝了大口凉水,声音哽咽得差点没夹住嗓子,“我已经三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刚才饿得头晕眼花,差点栽倒在地上,哥你人真好,给我做了这么多菜。”

    黑衣男人像是如此做了千百万次一般,箭芒直指后心时,他轻轻侧身,那鹰羽长箭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一箭钉入了幻胧的肩头。

    当然,瞧着身前这高瘦男子,坠入情网是如此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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