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往生(1/8)
梁宸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内心却在疯狂骂人。
谁知道他这四十五分钟是怎么度过的，外面的老师对他虎视眈眈、作壁上观，里面的学生鬼模鬼样，恨不得下一秒就食其肉啖其血。如果不是一进门就唬住了他们，他早没个全尸了。
不过……哎，学生就是学生，成了鬼也一样好骗。
梁宸跟着白敏来到了办公室。
虽然已经去过2311班，对这个学校的装修风格已经有了一定了解和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办公室时，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骨骼感极强的办公桌，可以说是用骨头堆砌制作起来的，墙面被粉刷成黑色，可以想见，阴雨天时，那时不时渗出的黑红色血迹。而在朝东的墙面上，正有各种各样的人体模型悬挂装饰。
一共十张办公桌，白敏指了指中间靠窗的一个位置，说道：“梁老师，你以后就坐这，我对面，怎么样？”
“非常荣幸。”梁宸笑道，“之后我有什么不懂的，还得请白老师多多指教了。”
白敏闻言，捂嘴吃笑，“梁老师你这张嘴可真甜，如果不是你结婚了，小孩都三个了，我一定要追求你。”
“哈哈，可别打趣我，白老师这么优秀的人，一看就不缺少追求者。”梁宸听得身子下意识一抖，这可不兴。
也许是这句话的威力太强，梁宸在看到自己桌面上的绿植是向阳生长的断臂手时，都能安之若素了。
白敏轻笑一声，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些书本递给梁宸。
班主任手册、2311班花名册、学生谈心记录本、班级日志、学生出勤表……以上是有关班主任的。
备课本、听课本、往生届语文课本、往生届语文教师指导用书、往生届语文练习册……以上是关于语文教师的教学工作。
梁宸看的头晕脑胀，内心在不停地骂人，可表面还是笑呵呵地接过了。
但凡这是在现实世界，他当场就会垮脸，直说一句老子干不了。
可惜不能，梁宸接过书本后，一页一页认真地看了起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在这里混个职位也不错，他要是哪天真死了，死后也能有个去处——鬼才想死，他还这么年轻，他要活着——而且为什么死了踏马的还要上班？
“开会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眼见白敏拿着班主任手册起身，梁宸也有样学样，跟在她屁股后面走了。
会议室在办公室里的一个小房间里，梁宸紧挨着白敏坐下，之后陆陆续续有别的老师过来。
梁宸默默数着，除了年级组长外，到了三位班主任。
也就是说，这个往生届，一共五个班。
这三位班主任，看着老态龙钟的，一位心脏所处位置中空，梁宸能很轻易透过这个洞看到后方的景物；一位缺了一只耳朵，总会时不时揉一揉他少了耳朵的地方；最后一位，身上看着完好无损，只有当他开口时，梁宸才发现他几近失声，传到他耳朵里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器官发出来的。
至于这位年级组长，是个中年男人，早早地没了头发，头顶上方，还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好，大家都停一下手里的活，我来介绍一下新到的11班班主任——梁宸。”组长拍了拍手，借此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梁宸闻言，很快起身，对各位微笑，“我叫梁宸，很荣幸与各位共事，初来乍到，今后还要多多麻烦各位老师了。”
话音一落，在坐的各位都露出一丝笑容。
虽然笑容有些骇人，遍布死气，但梁宸还是感受到了其中不易察觉的暖意。
也是，都是老师，哪怕成了鬼，又会坏到哪去呢？
“我姓任，任和，叫我任组长就好了。”年级组长说道。
“我叫白庆恩，一班班主任。”洞穿心脏的老人笑道，“白敏是我的孙女，相信你们已经认识了。”
“我是程启，五班班主任。”断耳老人说道。
“王哲。”失声的老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飘到了各位耳中，“八班。”
白敏摁了摁自己的眼珠，“白敏，十班。”
“好，大家打过招呼，也就算简单认识过了。”任和笑道，“今年的任务有些艰巨，很多学生都是留级三年的，各位也明白，如果六年过去，他们还不能往生的话，就会灰飞烟灭。”
“这些孩子太犟了。”白庆恩叹息道。
“能多送一个孩子往生是一个，当了这么多年老师，也该明白，老师救不了所有学生。”程启说道，“老白，你比他们还犟。”
“带了几年，你敢说你没一点感情？”白庆恩哼了一声。
梁宸在一旁默默听着，18＋3的话，那岂不是有些学生就比他小一岁？要是入学年龄再晚一点，那不就是同龄人？
“停！”任和摸了摸自己头顶上的疤，“不管学生多难带，该有的指标还是少不了。这一届，五个班，一共两百号人，每个班往生20个，不过分吧。”
“过分！”王哲拍了下桌子，“我那个班，老油条不下十个，软硬不吃，硬是要把自己熬死。”
“那不还有剩下的二十来个吗，你把他们送走就好了。”任和道，“王老师，没必要为了那十来个就不管剩下的学生不是？他们自己想不通，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就是一名老师，不是神。”
“哼！”王哲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明年六月份，各位加把劲。”任和拍了拍手，“指标没达到，各位都得灰飞烟灭，可别说什么投胎了。”
“一辈子都耗在学生身上，还有什么下辈子。”白庆恩自嘲一笑。说完，他看向一旁的白敏和梁宸，“就是可怜这两个孩子，年纪轻轻的……害……”
眼看白庆恩眼中泪光闪动，白敏笑着摇摇头，“爷爷，我没事。”
一旁的梁宸也跟着摇头，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白老师，没什么的。”
不，有事，大大的有事。梁宸内心疯狂呐喊，他还活着好不好。
会议结束得很快，本就是插着课间时间，几位老师等下还有课，很快就忙去了。
整个办公室剩下白敏和梁宸。
白敏主动伸出手，“我之前那样对你，不好意思。”
梁宸回握，笑道：“我明白，要是我镇不住他们，活该被他们吃掉。”
两人的关系至此有了些缓和，白敏打趣道：“梁老师，你是怎么死的？”
“……”
这个问题问得好。梁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作死来到了这里，但他真的很惨就是了。
“大概是过劳死吧。”梁宸面如常色地说道，“你也知道，现在学校任务重，我又有三个孩子，难免压力大点……”
“害，梁老师，你看着很年轻。”白敏叹了口气。
“我都三十了。”梁宸失笑。
“还是很年轻。”白敏眨了眨眼。
梁宸抿唇笑了笑，不再说话。
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身为一名人民教师，嘴里却没有一句实话，真是惭愧。
梁宸翻看着11班的花名册，有些学生会标注死因，有些却是一片空白，比如顾飞翊，比如林柏森。
“白老师，你之前跟我说我顾飞翊和林柏森要特别关注，可我看这花名册里没有他们的详细信息。”梁宸抬头问向对面的白敏。
白敏摇头，“其实他们的死因，我都是听后来的学生说的，很多都是猜测，之前的班主任也不是没尝试过走进他们，但都被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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