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愿外人看见他这幅模样(1/8)

    夜风猎猎,吹拂起祁于额头的碎发。他侧身躲在一丛灌木中,无声地忍耐眼底漫上来的新一波疼痛。

    “还好吗?”与祁于一同藏在暗处的妖族轻声问。

    不过一战,这只妖族便露颓势,现下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再难维持人形。毛茸茸的尾巴不自觉露出,轻蹭祁于的鞋面。

    祁于深呼一口气,强凝精神,默念口诀,唤出了一道与自身相差无几的化形。

    “变回原型,它会带你先撤。”

    祁于音色平淡,眉心却微微皱起。甫前一战,加之唤出化形所耗灵力之多,他已无太多余力压制蛛毒。

    毒性快速蔓延,似乎让被困在灵钉之下虫子渐生猖狂,疼痛愈演愈烈加剧,并逐渐由右眼深处向左眼转移。

    “请务必小心行事。”妖族的双眸在暗夜里泛着浅淡的绿光,像两只圆圆的萤火虫。

    祁于颔首,默默注视他拨动左耳的松石耳饰,从中拿出一枚细长的琉璃灵钉。

    透明的尖端萦绕着弦芝特有的气味,仅是靠近,眼底的疼痛便稍有停歇之势。

    “请收下。”

    路名秋平日最爱戴的耳饰之一,便是松石样式的,恰巧,这妖族戴着的和路名秋款式一般无二。

    “不必,它不会这么快失效。”祁于指着右眼的灵钉,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一路上祁于都尽力护他周全,可刀剑无眼,这只猫还是受了伤。一支羽箭划破了他苍白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暗红的血痂。

    “给我这个。”祁于指了指猫的耳饰

    “……抱歉。”猫再次将灵钉捧到祁于面前。

    弦芝微微泛苦的气味冲进鼻腔,暂缓了祁于眼底骤痛。

    疼痛消弭,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却仍在脑海叫嚣不止……他后退一步,屏住呼吸,放任已然蔓延至左眼眼底的疼痛再起。

    猫识相地噤了声,将灵钉收起,化回原形,与化形一起先行撤退了。

    祁于目送他远去,掀开面纱,习以为常地捂住口鼻,等待疼痛再占主导。

    近来,他总是重陷旧日困局。

    先是连绵不绝的嗡鸣声,冷汗直流,再是四肢轻颤,呼吸困难,无法抑制地想吐……

    所幸疼痛能让他暂时忽视这困境。

    他实在不愿外人看见他这幅模样。

    疼痛如愿再起,祁于站起身,按计划轻吹哨音。

    一息之间,远处搜寻的身影猛地扑近,划起数道凛冽的剑光,朝祁于面门而来。

    夏日时分的剑锋好似噙着风,切开皮肉时,甚至带着微微凉意。雪亮的剑锋一转,祁于才觉一阵温热剧痛由锁骨一侧涌出。

    他不由得握刀的手一松,朝后踉跄数步。

    敌人乘胜追击。迎面而来的剑光仿佛一张细密的网,祁于强撑气力,竭力避招,只可惜,少了灵力支撑的长刀实在难以为继,短短几个回合,便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你输了。”一道薄而窄的刀刃架在祁于的脖子上,好似在脖颈处停留的一阵微风。

    祁于的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地上的两截断刃上。

    暂时,就到这吧。

    然后,他熟稔地吟诵出一道乐诗。

    无形的音波荡起,转瞬间,持剑的敌人便身形一晃,如同断刀一般,栽进泥地里。

    祁于紧紧捂着锁骨处的伤口,飞身一跃,再次于林地间穿梭起来。

    叮地一声,一条灵讯划过,是路名秋答应了邀约。

    压在记忆深处的回忆猛的涌上喉间,祁于双唇紧抿,很想吐。

    他脚步虚浮地躲进提前踩好点位的山洞里,坐在巨大的血石上。

    旁边是猫提前准备的一盏烛火。祁于望向它,唯一能视物的左眼却好似蒙上了一层纱。

    他强打精神,谨慎地操纵着化形,帮猫处理苍虫。

    他的两只眼都被种了咒法,现下,一只眼已被蚕食殆尽,只能挖出,剩下的一只,勉强能用灵钉保全。

    一番处理后,祁于疲惫地长舒一口气,然后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替其止住了血。

    他将猫藏在衣摆下。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用到这只猫。

    祁于闭上眼,任由嗡鸣声在松懈间轰然炸裂,随后同往常一样,全身不受控地僵直,心也怦怦直跳。

    无数回忆从喉间窜出,他边干呕,边冷汗直流。

    ——

    彼时,祁于双膝跪地,双手被麻绳牢牢捆住。

    “真是没用。”说话者站立于眼前,将尚且滚烫的茶水倾倒在他头顶。

    茶水沿着头皮而下,激起阵阵战栗后,划过发丝或双颊,一点一点滴在地上堆叠的残肢上。

    眼前的人亲手将反叛的兄长们砍成数段,令其血液四溅,脏器外露,湿哒哒的堆叠在一处,随后,再笑着赐下恩典,用一把冰凉锋利的长刀,赏祁于下跪。

    “连处决反叛者的决心也没有吗?”他眼神冰冷,口吻淡淡。

    “兄长,我知错了。”祁于说。

    大抵便是从此刻起,他开始陷入了困境。

    即使后来,兄长红着眼睛向他解释缘由,郑重地道歉,他还是无法从中抽离出来。

    至于当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祁于记不清了,因为最终,兄长还是替他找到了解法。

    修无情道。

    祁于拜入了释阁。

    入门的第一道试炼,就是自斩情根。

    他懵懵懂懂地捡起灵器,在无光的暗室中,依照指引斩断灵根。

    无数鲜活的回忆一一闪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握紧灵器,一瞬之后,回忆一寸寸褪色。

    他记得过往一切,却不记得为什么。曾经鲜明的情感,变成了一一桩桩难以理解的事。

    他感觉如释重负,却不知道为什么。

    在门外接应的前辈瞥了祁于一眼,说:“你斩太多了,难受是正常的,过段时日便会适应的。”

    不过,没等他适应,释阁就因其激进的无情道修炼方式被修者们联合讨伐,解散了。

    “无情道追求超脱七情六欲,却非真正的无情。好比人失去了双眼,无法视物一般,失了情根,那理应对一切不再抱持感情,又怎会执着于修炼?”领头讨伐释阁的修者追着祁于,耐心地劝说道。

    “嗯。”

    面前的修者气馁地叹声道,“你压根没在听我说什么吧!”

    一连几日,他都来找祁于,但无论他说什么,这人都是轻嗯一声,不作其它回应。

    看着修者失望的神情,祁于眼睛微眯,从一阵不止的嗡鸣声中依稀辨认出修者的话语后,又轻嗯了一句。

    “先生不妨写下来。”

    身着素色长衫的兄长缓缓走近,和修者低声交谈起来。

    连廊的水池下养了几条胖嘟嘟的金鱼,祁于半靠在围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鱼食。

    “来。”他被兄长从围栏上一把薅下来,按在一张矮凳上读修者写下来的内容。

    修者什么都没写。

    他给祁于画了一条龙。

    “你不愿意修复情根?”修者话音甫落,厚重灵力威压袭来。

    祁于脚步一顿,双膝跪倒在院前的青石砖上。

    “是,”他闭上眼睛,语调平稳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愿意。”

    无情道本质上是心法修炼,对多数无情道修者而言,修习第一步,便是回溯本身,堪破内心魔障。

    “无情道修炼在于修心,借助外力不过自欺欺人。你误入歧途,虽得利一时,但长久如此,将难有寸进。”

    释阁手法讲求斩断情根,而非拔除,其所求不过规避无情道的入门难关;

    从古至今,修真者无数,但能在修道之初便堪破心境,破除魔障的修者,实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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