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3/8)
谢兰玉缓缓抬眸,“大约是欺君之罪。”寒气攻心,他面无血色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知此请求非是易事,也有些强人所难。你我情义远不到能令你应下如此冒险之事。”
“既是心正,又何惧流言。”萧洵因他一句情义起了戏弄的心思。
萧洵心道,谢兰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不错,用你时便来勾人心魂,一场翻云覆雨柔得像团水,下了床便划得一干二净。“你我情义,谢公子是指…睡过的情义?”
谢兰玉被堵得闭口不言。苍白的薄面似被红烛染了抹红粉,眼角也沾上了绯色。
“你自宽心,我不像某些人,提起裤子不认人。你若出事了,我会替你照顾家眷的。”谢兰玉此刻不反驳他,既是有求于人,自觉低了身段。也是萧洵所言切中肯綮,谢兰玉压根没想过两个男人搅和到一起,要如何善了。
谢兰玉左右心一横,支支吾吾,“那次的事…你…若觉得吃亏,自可…讨回来。”
“好啊。”萧洵眸光倒影着烛芯,亮光逼人。
说罢,萧洵凑到谢兰玉面前,将人从凳子上抱去了四方桌坐着。桌子正中的茶壶被萧洵丢去了左侧的书案后,谢兰玉被他放躺在桌子上,像只摊开的螃蟹,只比螃蟹好看些地被人桎梏住。
白衣衣裾与红木腿相衬,飘飘生风。紧着,一截细腕被一只手抬到了高于头的位置,悬空。自然被撩开的宽袖卷到了肘弯,磕到了桌面便露出藕粉一段。
谢兰玉这个角度看,鸦羽黑而浓密,挺着脖子,抿唇吞咽着口水。因着力气、身量差距悬殊,他活像只待宰的羔羊。虽是他提议的,但此刻万分清醒,做这种事,面红耳热。
萧洵掐着那一坨红晕,被笑意灌满唇角。鼻尖相对,萧洵身上的温度灼人,喘息也听得分明,他靠在谢兰玉耳边,热气烘得他耳根也滚热,眼神闪烁其词。“这会儿最像个女娇娥。”
“我是男人。”谢兰玉无奈地看向他。
“是,你是男子,可你却要嫁给楚煦。”萧洵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湿润的触感谢兰玉他浑身一抖。
“嘶—”谢兰玉被他实实咬了一口,齐整的牙印刻在上面,薄薄一层皮肤,将出血而未出血,牙口浮在二者间。
萧洵先是动作轻柔地亲了他几下,而后一下接一下的速度极快,打伏击战似的,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等谢兰玉终于适应,也不再忸怩。这是还债。谢兰玉心想。
等到脖子上的印记要消失了,萧洵又狠狠钝上一口。二人的气息在一方桌上紊乱,桌子被移动了几寸。
“别在桌子上。”谢兰玉看着那一扇没掩上的小窗,脚步声响起。谢兰玉手按在萧洵的胸膛,指尖泛白。
“公子,药膳我端进来了。”是个丫头的声音。
桌上的二人对视一眼,谢兰玉开口,“你放在外面。”
“公子,你还好吗?”听得他声音有异样,丫头狐疑地又问了一句。
“我无事,放门外你且先去休息罢。”
萧洵将人抱去了床榻,又取走了门前丫头送来的药膳。窗外的月色皎洁,却不敌眼前的月色饶人。于是被拦在门外。
“先把药喝了。”
谢兰玉老实巴交喝完了那闻着就恶心的药膳。
堂堂相府公子老实到了可爱的地步。被萧洵褪去了衣物,冰肌雪肤裹在被子里。只睁着一双眼,心如死水等着被开苞。
“不动你,这一顿先欠着。”萧洵滚开了他的褥子,自己钻了进去。
谢兰玉不予置否。萧洵只将人拢得更紧,谢兰玉汲取着热,也不推拒。
迷迷糊糊之间,萧洵竟开始说教于他。“你既去了云州,可做了想做之事?”
谢兰玉闭着眼,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满是困倦,拖泥带水地应了句。
云州一路,萧洵派了人跟他,岂会不知他这段路是空手而回的。
他这是有意触谢兰玉的霉。
忠孝自古难全,谢兰玉背离了道,执意护父亲周全。
可谢贤身为副相,肩负重任。既被派去云州,不达使命,定不会回京。
谢兰玉去与不去云州,对时局无甚影响。纳真首领阴晴不定,使得这趟出使危险重重,而事关国家大义,个人生死即该置之度外。
元帝确保不了臣子们的安危,谢兰玉便欲借萧洵的关系疏通,以私交之情向温括借兵求援。
正因时局不稳,谢兰玉一无官职,二无自保之力,萧洵本想劝他留在西南,看谢兰玉信中态度坚决,意下之言是即便涿州借不来一兵一卒,他也要孤身犯险。
既如此,他知自己三言两语拦不住这人,便给温括写了封信请他见机行事。
盟约不成,陈朝转头与辽合作以银钱换取几州之地。到头来谢兰玉瞎折腾一场,父亲与各位大臣无恙,本是皆大欢喜的,只是无端多了一桩不顺心的事—赐婚。
萧洵抵着谢兰玉的发顶,他许久没碰过女人,纾解欲望满脑子只有谢兰玉的身影,此刻的温香软玉实令他沉醉。
谢兰玉埋在被里头,面如冠玉。
心间纵有无限缱绻缠绵,紧绷的理智又在提醒着他,春花秋月无多时。
人虽在眼前,萧洵心事堆了满怀,指间绕着谢兰玉披枕的发。沉下声道,“谢兰玉,你惜命些,若要你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最大的不孝。”
谢兰玉前面听他半是絮叨半掺阴阳的一席话,半天回一句知道,抑或把一声语气词拖得尾长。
到了这会儿,谢兰玉彻底没声了。只余下绵长的呼吸,配合着胸腔的心跳。比常人更慢似的。
谢兰玉从未跟外人提起过心疾,以药养着身体一直未出过大差错。谢贤又为人谨慎,替他请脉的都是宫中医术高明的老御医,口风甚严,故少有人知。
萧洵今日留的时间太久了。他扣上里衣,谢兰玉翻了个身,体温缠着香气萦绕在枕上,萧洵有些不想穿上外袍。
留外面守夜的影卫又催了一声。“主子,该回去了。”
萧洵这才慢吞吞披上外袍,往床上又看了多时。谢兰玉唇瓣被人咬得重,似梦非梦痛呼了一声,皱着眉掀开了眼。未来得及看清萧洵的神色,只听他迎面说了声,“你好好睡。我走了。”谢兰玉鼻音浓重地应声。
他紧闭上房门,月色也吝于放进来。转身又听到里面那病秧子接连咳得狠了,一声胜过一声,牵扯着别人的心。听动静,他应是从榻上起身去接了盏茶水。
“主子,圣上最近又派了一批人去蓬莱求药。”
“在归程上也安排些人。这药不论是何用处,势必不能进玄武门。”
夜色将萧洵的眉眼映得浓墨重彩,从谢兰玉的院子出来时,扶着一株新生的嫩柳,心气不顺地握紧了拳。那药暗抢来,也不知能不能用在谢兰玉身上。传闻中的神药也不知是圆的扁的,汤药还是药丸,要是能多制几剂,也能试药一番再服用。
……
这几日天阴风大,谢兰玉被众人看得紧。乖乖吃药养病了,人也不见好。总听他咳嗽,一咳就难停下来,夜里也被扰得睡不安稳,白天便眉间恹恹,提不起神。
“公子,津伯熬的雪梨汤你喝了没?止咳很有效的。”
站在书案前的少年,忧心地看向谢兰玉抵着唇一阵咳。他搁下笔,从屏风上取了氅衣披在谢兰玉身上。
谢兰玉站在窗边,刚起不久,未束冠,只随意绑了发带,风吹着几绺漏发,发带也吹得直往前飘。愈发文秀。
“公子,你又站风口!病迟迟不好,津伯知道又要担心了。最后肯定得怪我老来打扰你休息。”
谢兰玉笑笑,转过身问他,“文章作完了?”
“嗯。”他回得阔亮,认真盯着谢兰玉专注点评的神态。
邵游不觉开了小差,其他先生批改文章时是不是也像公子一样和煦,但如公子一般好看的先生一定不多。
邵游自进了府,个头蹿了不少,人不似从前那般瘦弱。得了公子的教导和津伯的照顾,也不再畏畏缩缩,性子活泛了许多。
少年脸蛋长开了些,眉眼俊秀,整个人脱胎换骨,洋溢着勃勃生气。
他一有空便借来谢兰玉昔日批注的书。先读的是四书五经,后才学了诗词赋,也读些兵法杂论。邵游聪慧,虽开智晚,但一点就通,加上勤奋好学,很快题诗写文也不落下乘。
谢兰玉自弗不是位良师,可耐不住邵游坚持。“邵游愚钝,唯公子教我学得最快。”
邵游继续磨他,“圣人说因材施教,我觉得择师也是机缘,公子便是我最好的先生。幸得公子不嫌弃我是把钝刀,公子允诺邵游吧,我定勤勉研学,不负师恩。”
谢兰玉耳根软,答应了教邵游的事。先生之名谢兰玉不敢承,邵游只在心里尊他为师,不改称呼。
谢兰玉的恩师齐天珩昭宗年间因直言触怒龙颜被贬至琼崖,年岁已高,愤懑难纾,不久便病逝了。先生桃李天下,最疼爱的学生无心仕途,深恩负尽。若邵游有所建树,也算承先生所学。
“玉不自言如桃李,鱼目笑之卞和耻。楚国青蝇何太多,连城白璧遭谗毁。荆山长号泣血人,忠臣死为刖足鬼。”邵游念着书里夹藏的一张纸,谢兰玉脸色大变。
梦中他被囚,也有这句诗的缘故。新帝说他对自己怀恨在心,其心有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谢兰玉记忆未出错,这是新帝登基四年才从谢府搜查出来的,只是为何在此时便出现了?这还是他的笔迹。
邵游知这是先人报国无门所写的诗作,公子摘录作批注用稀松平常,并未深思。见谢兰玉将纸夺走,方才明白过来。
祸从口出,谨言慎行。邵游从谢兰玉手中抽出那段罪词,往暖炉一扔烧了干净。
谢兰玉拿走邵游捧读的那本《长庆集》,从批注里寻着自己的字迹,终于了解了前世遭逢的巨变。
林如晦并非是什么龙生凤命,澜妃的哥哥是抚远大将军赵志龄,征辽时旧疾复发死于途中。他亲手操练的宁西军群龙无首,昭宗提拔的普通将领压不住这一帮人。于是想出来将宁西军整编的法子,一部分收归北地十六州,一部分请为禁军。但宁西军的虎符不废,意为终有重启之时。
谢兰玉看到此竟笑出声来。这一看骗小孩的伎俩也用在一帮只会打仗的兵士身上。
笑声被闷咳阻断,心口的牵扯,疼得谢兰玉弓起背,咳得愈发猛烈。嘴角竟流出了血。
“公子…我去叫人来看。”邵游吓坏了,慌乱要去找府里的大夫。谢兰玉拉住他,“无事。”
“稍后送我出门一趟,好吗?”
谢兰玉固然有什么大事,也不该这个时候出去。虽说是勒令,实际没人能限制他行动。谢兰玉如此问,邵游没法拒绝他说不好。
等他缓和了些,邵游便上前扶着谢兰玉的手,坐上了马车。那双手皮肉撑着骨,极为白皙,捏着茶盏,握着纸笔,目光移不开。触之冰凉刺骨,白是透着寒的。叫人想握住,没有回应也无甚紧要。
马车在东十坊的春风楼停了下来。
邵游先行下了车,探头探脑环顾鼎沸人声的长街。踩在酒楼前的石砖上,猛被人一撞,那人身上冲天的酒味熏得他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自己忍受不了,公子怕是不喜欢。
少年调转车头换了个地方落脚,才将人迎下车。
“公子,你在这约了人?”谢兰玉回他是也不是,邵游摸着犹疑的脑袋,紧随其后。
酒楼遍地行商,大堂外一片迎客的阔地儿,耍猴人也喝得烂醉如泥。变戏法的猴儿挣脱了束缚,直往人头上乱窜。邵游在谢兰玉身前护着,牵着公子远离与猴耍得正欢的人群。如临大敌似的,生怕他们家白衣净靴的公子被这里浓酽的浊气给污了。
谢兰玉见着了二楼平台上言笑的姑娘,尚在避着人流的邵游,会意地往楼上走去。
厢房暖阁外,邵游被支去永安楼的铺子买点心。谢兰玉看了眼对面的颜灵,长吁口气。他将那本《长庆集》放在矮桌上。“灵儿,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颜灵的字自小是照他的字临的,能仿得九分相像。有时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唯有写“子”字时笔势拘谨放不开。即是被他握笔教也学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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