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假意(1/8)

    谢骁自与兄长一夜情迷后,越发食髓知味,不知餍足。巴不得谢兰玉日日心潮激荡,引蛊毒发作。

    他深知自家兄长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也阻止不了他去寻求解蛊毒的方法。便少了去外面游荡鬼混,整日像个怨妇守在谢兰玉房门前,不是等他回来,就是等他放自己进屋。

    好在谢兰玉对恢复行走一事更为上心,谢骁脸皮厚惯会死缠烂打,又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做到极致,谢兰玉生了一通闷气后,也不再冷着他,于是谢家兄弟便又错回到兄友弟恭的相处。谢骁最大的长处是见好就收,见谢兰玉装无事发生,他也乐见。更加谄媚讨好,好茶好字画都往谢兰玉处送。

    替谢兰玉访医打探的事情交由长盛,谢兰玉留在家中的时日也多。但可气的是,即便谢兰玉人在府内,与他独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

    并非谢兰玉故意冷着他,而是萧洵总来向他讨教通州的困局以及西南叛乱事宜。

    谢骁刚从别院进来,就见着萧洵负手走过,登堂入室好不自在。他一个箭步上前,勾住了萧洵提上台阶的靴。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醋意倾翻了底。

    出口便醋味熏人,“侯爷就这般清闲?我家兄长在朝中不挂一官半职,侯爷商讨国事民计,难道不是该与那些拿官饷的臣子们一起?总来打扰我兄长静养是何道理。”

    “谢小公子,令兄聪慧过人,有济世学识又心怀天下,想必不会计较本侯叨扰之过。反倒是你,及冠后若还像如今这般惹事生非,是想逼得你体弱的兄长入朝为官,得以终生庇佑你么?”萧洵讥讽他,也是出于与谢兰玉的交情。听说他骑射功夫样样都好,天生是个可造良材,只是这段时日看来,这块铁锻造起来肯定耗功夫。

    “侯爷真爱多管闲事。能管束我的除了父兄,以后也会是我嫂嫂。侯爷想管谢府家事,不若嫁与我兄再尽长嫂之责?不过,即便是侯爷这般光彩的人,也是配不上我兄长的。”谢骁摆出自家白菜才是最好的得意姿态,自认为踩中了萧洵的尾巴,不想这人只当他是个闹别扭的孩子,对其蹩脚的挑衅一道置若罔闻。

    陈朝男风盛行,世家子弟之中豢养男妓的不在少数,说将军委身下嫁就是侮辱人了。

    萧洵不以为他,只是将奕奕神采的凤眼浸满了笑意,又将其一点点蔓延到面上,嘴角。

    谢骁见力打到了棉花上,陡然无趣。既拦不住萧洵进去,就想逞个口舌之强,能拖几分是几分。

    伴着吱吱一声,门开了。谢兰玉请萧洵进去,他坐着,欠了欠身,“谢骁不懂事,我替他向侯爷赔不是。”面对一旁似有千言万语言说的谢骁,只说了一句“别胡闹。”

    谢骁瘪了神气,带着气性转身离开。关门之际,还往门关幽怨地看了眼,他对萧洵的莫名敌意便是如此积攒起来的。

    萧洵屏退了服侍的仆从,将门关上了。

    “我有事问你。”

    谢兰玉抿了口茶以遮掩当下的心虚,难道是自己装瘸被发现了?

    其实他也不是装,确实走不了几步。离能走能跑还远着,逃跑的计划也就是想想而已。若不受人搀扶,他也挪不了几步远。光是从床边到门口就走得两股战战,大喘气。

    方才练了会,现下腿还发着抖。不过是被毯子盖住掩饰了几分,看着不显。

    萧洵等着谢兰玉喝完那口冒着团团热气的茶,徐徐开口。“听说你在派人找解邬首虫蛊的法子?怎么又被人害了?”

    “咳咳咳——”谢兰玉故技重施。什么叫又啊?难不成是仇家太闲,要不然就是他太闲了。能说得出名字的蛊虫,一般都清楚其用,想必萧洵也知道这虫蛊的难言之隐。谢兰玉只想装死混过去了。

    “你不必遮掩。我上次不是与你说过西南的神医镜方。我不日要去西南道,你跟我一起下西南,也好叫人替你看看腿,越早治越好。”

    若说对治好他这双腿有执念的人,谢兰玉排不上不失实务。夫人之才合当世之变,求天下大同。”

    楚煦那时对谢兰玉颇为好奇,起了招揽之意。后几次在朝堂见到,观察此人过于老实本分,从不多言,并无堪任变法的才能胆识。想来是太傅偏颇藏私,抬爱了他谢氏门庭子弟。

    如今再一见,方才注意起谢兰玉的相貌。纵有狂风平地起,清荷亦傲然独立。举手投足如是从画里出来的,姿态极洒脱,又是个标志的美人,十足是个超脱尘世的谪仙。不过尘世中的仙人终还是凡人,大多殒命得早。

    谢兰玉无意瞥见了那套巧饰的首饰头面,心想九皇子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这耳坠源自西南,有佑平安祈康健的寓意。你若不喜欢,不要也罢。”

    谢兰玉淡然一笑,“多谢殿下。”说罢,他身形摇晃,扶额的同时,面露痛苦,踉跄地退后了几步。

    旋即被人抓住了手腕,“你的脉象…怎会如此乱?”谢兰玉借力站稳,摇了摇脑袋,试图换得一时清明。来时将玉京给的白石散混着寒食散全吞了下去,又淋了一场雨,便开始发作了。

    谢兰玉面色如纸,虚弱地回道,“陈年旧疾,不碍事。”

    虽如此说,但他是个什么身子,九皇子不知,萧洵是了解的。他一直冷眼旁观这后面的谈话,有意注视着谢兰玉的言行辞色。见他体力不支栽地的一瞬,极快地扶住了人。

    萧洵将人抱去了卧房。转头看了眼九皇子,二人会意后对侍从说了句,“请陆太医过来。”

    这人比在西南王府又清减了几分。轻飘飘的病鸡,摸着硌手。娇生惯养的谢大公子,说是纸糊出来的一点也不为过。肉这玩意儿,不好养出来。

    上学堂时,萧洵曾亲眼目睹谢兰玉雨天行路,只滑了一跤便折了腿。

    偏谢兰玉爱上那位先生的课,又值雪天。谢贤宠爱孩子,为防道上路滑,劝他养好伤再补上,定不会耽误功课。

    谢兰玉执拗,坚持要侍从背去学堂。学堂的路上铺着谢府出资的防滑毯子,雪簌簌下落,一主一仆罩着白伞,跟天女散花似的。

    谢兰玉打小就爱穿白衣,与伞与雪都融为一体,瞧不清稚子神情。萧洵闭着眼都能想象出那副人畜无害的乖顺模样。

    谢兰玉怕碍着别人走动,坐去了最后一排,听得倒比谁都专注。

    学堂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来回嬉闹惹一身汗后便将门窗大开。厉风呼号,坐窗边的谢兰玉冻得小脸白透,拢起狐裘领,一面咳,一面隔一会儿就呵出热气捂手,也不吱声。

    谢兰玉读书早,同窗的萧洵就比他大上三岁。即是大个三四岁也都是孩子,况且又都是京中贵子,一到了玩乐场岂会顾人。

    萧洵少时也是个小霸王,比别人多讲些道理,长个心眼。萧小霸王古道热肠,看谢兰玉冷得直哆嗦,正义凛然地走到他身后关了窗,倚靠墙边勾着靴掩上门,炯炯有神的双目盯着手中新砍下的竹笛,一心在刻字。

    谢兰玉看了一会儿,因为坐着,只能看到萧家那位小侯爷斜倚门前,握着刀口,刻笛子的动作华丽绕眼。眼尾的睫羽翘起,文静又秀气,像个漂亮的小姑娘。被教得性子稳,说话一字一顿的,煞有介事。出口稚气未脱,“哥哥,你刻的是什么?”

    萧小霸王一个手不稳,将新刻的竹笛凿坏了。被那一句哥哥叫得脸颊发热,生了气似的,茫然地看着玉面小人。

    ……

    如今已一月,这天依旧极阴寒。阴雨诡谲,红云翻滚的异象仿佛预兆着什么。

    “陛下,紫电充庭,红云贯北斗枢星,凤舞九天,天生异象,这是龙生在野的征兆啊。”

    元帝身体每况愈下,朝臣纷纷上奏请陛下早立储君。

    病体缠身的元帝看到这些催命符似的折子,龙颜大怒。

    凡人说看淡生死,真到了将死之时,说贪生怕死也好,放不下尘世中的挂碍也罢。求长生的痴梦,代代无穷已。

    ……

    陆寿臣来过给谢兰玉开了几剂温胃祛寒的药,见他睡得不安稳,点了安神香。

    楚煦与萧洵在屏风外候着。二人说的话像隔着雨雾茫茫,听着不真切。

    陆寿臣受萧洵所托,又为谢兰玉配了缓解腿疾的方子。冬日漫漫,连萧洵也心疼起人了。陆寿臣只道世风日下,色/欲熏心。

    “公子是旧疾复发,又为琐事奔波劳累,需静养一段时日。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陆寿臣见到了早有耳闻却未得一面的病患,突然明白世交的好友有了断袖之癖,也不全无道理。秋水为神玉为骨,谢家儿郎青衫薄。不外乎是。

    “有劳陆太医。”谢兰玉的病弱之态,在楚煦心内掠过层层涟漪,无风却久久未平静。他往内室看了一眼,又问道,“这病是否能根治?”

    陆寿臣摇头苦笑,“平日悉心养护,无事忧心扰神,能保性命无虞。”

    只是…陆寿臣后面的话还在打腹稿。

    “那他此前为了将体内的子蛊引出,以血滋养母蛊,不知对身子可有影响?”萧洵见谢兰玉时忘了这事,听闻养蛊之法于身体有害,他不放心,适才想起来问陆寿臣。

    陆寿臣琢磨了半会,神情怪异。“公子应是先天心脉不全,如此才气血不足,导致时常晕厥。他的身子本不适合养蛊,但权其轻重,在当时是为救命。那位神医想必已然尽力。”

    若此时九皇子不在场,陆寿臣实想大骂萧洵一顿。谢兰玉有先天病,他竟不知?但凡不是个庸医,都能诊出的。难道是谢兰玉有意瞒过他?他早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话……

    “他还能活多久?”

    “无病无忧,十年勉强。”

    楚煦闻言,一时无言,只觉得谢兰玉可惜。反倒琢磨不透父皇意欲何为。

    要他娶一个活不了几年的男人,表面上是拂他面子。若真如太傅和父皇所赏识的那般,谢兰玉是个可用之才,封谢兰玉为尚书郎,不过是将他束缚在奕王府。

    他若有心,自为他楚煦的幕僚,挣一个锦绣前程;他若无意,只当做个富贵闲人养在奕王府后院种花养鸟也无不可。

    文人清高,又岂知元帝不是折了谢兰玉的羽翼?前途,是楚煦的前途,还是谢兰玉的?两相利害,赐婚于楚煦不过一时之辱。对于谢兰玉却是一世牢笼,他会像所有锁在深闺香销玉殒的女子一般耗尽一生。谢兰玉断不会想入奕王府,可他没有选择。

    新政事宜,元帝将其交给了楚煦。整顿吏制触及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他以奕王的身份施压,也不见得管用。难的就是既卖了人情面,又以权势威逼,最后仍无计可施。

    而春后的新政改革迫在眉睫。

    楚煦心焦不已。正好借此机会留在相府,向谢贤请教一番,于是一行人又留了一个时辰之久。

    字字珠玑,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身居要职,先人吏制不可不废。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使人尽其用…

    楚煦并非初次听闻,在残本的基础之上加以完善,事关具体的改革施行具作了详尽阐明,行之以法,竟还教了土匪手段。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这难道是新增改的上言事书?”楚煦问道。

    年仅十八的谢兰玉写下这篇文论,轰动一时。在当时他对学以致用的教才之道便有了深刻体悟,而文赋多是歌风咏雪为题。他却言,章句为无补之学,治道且一窍不通,此为天下之才不足的原因。

    寒门学子将这篇文章供以神作膜拜。足以想象那是如何地振奋人心,何等书生意气。以至楚煦实在难以将写这篇文章的人,与那个本分守己、沉默寡言的小小翰林院修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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