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2/8)

    谢骁伸手抚过谢兰玉发烫的脸颊，错觉手指也沾了粉。剑眉纵成了个八字，“兄长，你这几次出门在外，有觉出身子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是来向谢兰玉请教商户铺面登籍、如何分配的。

    将军披黑甲佩宝剑，与两位副将正检视城防。黑脸的副将破口大骂宋觉那糟心玩意，好人做到底不好吗？送城怎么还偷工减料把人赶没了呢。

    那大夫开了各种方子，药是够了，可没人懂得看病。路上看的大夫又都畏惧谢骁这大爷，支支吾吾的作派，医嘱都是什么宽心养病，多多修养。

    被折腾得精神恹恹，谢兰玉遇上人多的时候，还不忘挑开帘瞎听。有时蹙眉，眸光愈深，有时也浅藏笑意，眼尾露喜。脸上的表情都很细微，让人觉得他这人极懒，懒得动，甚至懒得牵动巴掌大的脸上的那点情绪。

    第一批从通州四县征来的农户已经入城安排妥当。居所分配、土地分配、包括作物选种诸如此类问题，虽然谢兰玉提前教他们该如何做，要注意哪些事项，但实际操作起来还需改进。

    前世他行新政重建司法，为铲除异己培养了私兵监察断案。一言定生死，他手里拿着不干净的账，遭人弹劾也无可辩驳，不冤枉。皇帝念他往日旧恩，罚他拖着残腿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内省已过。

    “该死的！盟约里定下燕郡登记入册的百姓皆归辽，我们无法收留他们不说，他们愿不愿意还是另外。燕郡百姓归辽已久，对我朝心存芥蒂而心向辽国的人不再少。”

    提剑跨骑斩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谢兰玉鬼使神差想到了这一句。忽然抓住谢骁的衣袖，心痛如绞令他难掩虚弱，唇色与脸色都泛白。

    “回将军，信函中说的是十三日便出发了，算时日早该到了。”

    萧洵嗤笑了一句。真当这地方是天高皇帝远，游春几日来了。

    一路已足够小心、悉心照顾着，但还是因谢兰玉途中发病耽误了不少时日。

    冷垂串串玲珑雪，香送幽幽露簌风。丁香千结纵放枝头，香道上坐着一玉面郎君。非是赏花，而是正靠在椅背小憩。

    谢兰玉哑着嗓子才将谢骁劝住。

    但看近日谢兰玉的状态，谢骁心中极为不安。谢兰玉有时掀开帘子，指节还捏着帘布，人已经打上盹儿了。睡得还沉。谢骁把他抱在怀里暖身子，即是含住他的唇，谢兰玉也毫无所知。

    “发病…似乎…更频繁，恢复的时间…更久。”谢兰玉方才混乱之间还躺在床上，那架势实在胡闹，气沉丹田地叫住谢骁。用力狠了只觉得心口被一块巨石压着喘息不畅，一道外力施在石头上，于是心口也遭了罪。一根无形的筋扯着，心脏一阵紧密的不适，说话也疼，呼出一口长气再又续上后一句。

    先前路上一直流鼻血倒也罢了，心疾发作起来也十分厉害。遇上极寒天，只好暂住客栈避寒。于是又耽搁了些时间。

    府里带出来的大夫路上遇到了佳人，索性打算离队就地安家而居。谢兰玉拦着谢骁的狗脾气发作，“良缘难觅，本是桩喜事，你就不要教人难做了。”

    另外一位副将开口，“魏陵，事已至此，这也是没办法的。燕郡的形势我们都清楚。即便是城攻下了，弟兄们伤亡惨重，那也是得不偿失的。”

    “是，将军。”

    北地黄沙漫天，又遇上气温骤降、狂风呼啸的倒春寒，冷风往人脸上扑，钝如刀割。

    谢骁一次两次还能忍，后面直接眼翻到天上，十分不给面子地揪着医师的斜襟领，指骂道庸医净会放屁。

    往日谢兰玉生个病起码大夫靠谱，休息几日也无碍了。常人风寒不出七日，定能好清，他好起来虽时间长些，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要了半条命似的。

    路遇客栈休整，“游春”的一行人将谢兰玉用大氅兜得密不透风，谢骁方从马车中抱下他。

    ……

    谢兰玉有个极大胆的猜测。不断地重生，记忆不完全清除导致多段记忆重叠而变得混乱。也许他的身体也是如此，沉疴痼疾在不同轨迹上的同一时间皆有残余，不断地累积，身体只会一次比一次差。按这个思路，那日进宫后他腿不能行的病因也解释得通了。

    朝中无人堪用，也不知来的是哪家纨绔。

    “谢骁，替我写封信给萧洵，让他不论何事发生都不要离开燕郡。派人快马送到…潼临关。”谢兰玉阖眼缓了缓，谢骁凑近，谢兰玉附耳让他从邵游那取了串女子式样的脚镯付信送出去。

    “先不谈如何借人，目前将防线修筑巩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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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收住了上前的脚步。

    谢骁明白兄长在了解情势，想着如何解决燕郡无人的难题。

    夜色幽暗如漆，月凉如水。

    一代名将被困卢龙岭，万箭穿心黯然收场。这是其中的一段记载。

    原是要唤人官职的，但新来的主簿年纪不大，性子温润。他们又与谢兰玉府里的人往来频繁，随他们称呼谢兰玉公子倒是更为顺口。

    谢兰玉手伸进被褥，不过是脑海中捋了一道，双腿深有所感似的，不受控地战栗。

    日光微漏，见缝打过枝头，影影绰绰垂落，光影流到脸上微凉。那人白衣上花影扶疏，比之花更俏，浴香袭人。

    “派来燕郡的主簿到了吗？”萧洵又问。他是越发不明白皇帝想做什么，燕郡郡守空悬，来个主簿就算了，还挂个临时的名，算怎么回事。

    谢兰玉听那些囊括四海的口音觉得有趣，听多了后面立马能辨出说话的人来自何处。

    谢兰玉本想着北地气候干燥，对他这副惧畏阴湿的身子，不会有太大影响。药罐子忘了物极必反的道理，单这恶劣的环境，体弱如他还能逃得了？

    关外，时值五月。

    误打误撞，竟不费力气得到了！只可惜城是得到了，这他娘的成了座空城。

    谢骁板着脸坐在榻前，谢兰玉还在起热，仰面朝谢骁意思十分明确，多大人了怎么又闹上了。他眼里水雾弥漫，长睫一簇簇夹挂着露珠，眨动间也略显沉重，似要顺势滑落，又给网住了。

    历史就是随手一翻是无数人的一生和过去。他们的名字不过占据了那漫长岁月的一点边角料，在他们生活的时期，确是极鲜活明亮的。后人捕风捉影摘下那一个又一个名字编入“世界”，赐予他们一段生命，时间再无意义。

    魏陵虽然不懂舞文弄墨，但爱美之心人皆有。痴痴看着眼前画一般的人，画一般的景。粗汉哪见过这般精雕玉琢的人，连与他交谈都不由得将举止作斯文之态。

    剑决浮云气，弓弯明月辉。飘然回首剑寒光，从风纵马笑春华。

    武人步伐轻盈，匆匆忙过来找人。远远见了人，心神一怔。公子在树下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