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忆里劫不辨幻真,塔下逢双作隔梦(1/1)

    第十三章忆里劫不辨幻真,塔下逢双作隔梦

    爹、爹咳——咳——

    “孩子,你不是想死么,别怕,你看爹现在——”一个满头灰白乱发的丑陋老头扼住清明的喉咙,狰狞地凑近他的鼻尖。他口吐污秽的浊气,把腐败的黑紫血块吐到清明的脸上。

    不,你不是我爹——

    “哦?那我是谁?”那人抓掉那副肮脏的面皮,露出一副更加恶心的枯黄老脸。“我是你夫君啊!”他拿出绳索,绑住清明的手脚。

    滚——啊!滚!

    “再动,我杀了你。”那人一边脱去清明的衣服,一边把刀刃按进清明的皮肉。

    爹、爹,救我啊——

    轰隆隆的雷声终于把清明从梦里炸醒,他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夜色,松了口气。

    又做噩梦了。

    清明坐起来,看了一圈四周,谁也没在,什么也没有。桌椅书架等物放置在和原来一样的位置,剪影黑得更浓一些,可是,那衣架上挂的衣服越看越像人影——人影——人影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移动了半步,在闪电炸出光亮的一瞬张开了狰狞的大口,要向清明扑来!

    清明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匕首,那是他防身用的。他死死盯着那个竖直的衣架,没过多久又怕得缩进了被窝。他害怕啊。他哭着划破自己的手臂,一道不够,接着第二道,血流出来,疼痛的伤口发热,他哭着去舔舐温热的血液。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大概只是为了冷静下来。血一直流着,疼痛占据了他心里的大半。

    清明想见郑疏尘。他抱着被褥蜷缩在角落:我想见你,我想见你可是房间里谁也没有。他用嘴唇感受了一阵手臂的温度,还好血是温暖的。

    清明躺下,想着:睡吧、快睡吧、睡下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第二天,云宿在床上发现大片血迹。

    云宿捧起清明流血的手臂,告诉他:“不可以这样伤害自己,知道吗?”

    “嗯”清明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云宿心疼他,给他包扎好左手整个小臂,“您怎么这样呢,嗯?会疼的啊。您不是怕疼吗,怎么要这样伤自己?”

    “我怕”清明不明白云宿的话,只觉得自己委屈了,说着就啜泣起来。

    天亮了,天亮的时候才会有人和他说话的。半夜里,和他说话的都是鬼,是鬼

    清明左手使不上劲,只能用右手抓住云宿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道:“他脱我衣服,他要把我绑起来,我就逃但是门窗都锁着的,我被抓住了,被他逼到墙角,他把我绑起来,绑住我的手、脚,堵住我的嘴,蒙住我的眼,他不让我呼吸。我怕他掏出小刀,很生气,他把刀贴到我的指尖,他说他要砍掉我的手指。我怕。我的手指被割破了,在流血。我说不出话,我怕,我什么也看不见”说着,他蜷紧身体,用后背抵住墙,这样才好受些。

    云宿苦笑道:“没事的,天亮已经了。”

    “救救我吧”就算清明背后抵着墙,也害怕那墙里忽然钻出个什么来,把他抓去蹂躏。]

    云宿不放心把清明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就把尚儿叫过去陪他。尚儿平常是不能去清明的后院的,现在一获得允许,便兴高采烈地抱着他收藏的破铜烂铁去了清明的卧房。

    “清明!云宿叫我来陪你呢!”

    清明似乎睡着了,没有理会他。

    尚儿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看太阳透过窗纸懒懒地照进来,有些犯困。他今日起得又早,不多时就打起盹来。既然是来陪清明的,那清明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于是他索性脱了衣服鞋子,爬上床同清明一并睡下。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蓬松松软乎乎的,有阳光的香味。他用两只小手握住清明搭在枕头上的左手,那手臂上缠的纱布还渗着血呢,尚儿不敢捏重了,轻轻对清明说了声“晚安”,也闭上眼睡了。

    被子里暖暖的,正是好梦留人眠。

    “尚儿、尚儿”

    有个人摇醒了尚儿的美梦,尚儿揉揉眼。

    “你怎么睡在这里?清明哪里去了?”那人问得急切。

    尚儿扯下被子,见云宿正蹲在床前。他迷糊着:“清明”

    “尚儿,我之前叫你来这里陪清明,你怎么在这里睡了?清明人呢?”

    尚儿伸出左手摸了摸床里面,那一块地方冰凉冰凉的,什么也没有,歪头看时,才发现清明不见了。尚儿坐起来:“咦,清明呢”

    “你真是!”

    “我、我是和清明一起睡的!”尚儿掀开清明那侧的被子,似乎真能在被窝里找到他一样。

    “他什么时候走的你都不知道?”

    尚儿低下头:“对不起”随后又抬头向云宿求助:“怎么办啊,清明还受着伤呢”

    云宿摇摇头:“算了,我出去找找他。你待在这里就好。”

    尚儿自责地抱起双膝:“清明”

    “没事的,我去找他。”云宿环视一圈,发现椅子上的厚外套已经被穿走了,大概清明是要去远处。正门无人见清明,那他定是从后院的残门出去了。后巷人烟稀少,时有乞丐地痞盘踞,他们虽不至于伤害一个过路人,但清明那副样子总会惹人多看几眼。从后巷往西去,过两条长街,就是死人塔。清明时常往那边望,想必是循着塔去了。清明近日病得神情恍惚,常常自语,昨日自残一事更是让的云宿担忧,若不看好他,不知他又要做出什么丧命事来。

    云宿凭七分直觉,快步往死人塔那边跑去。

    果然。还未爬上布满乱石的高丘,云宿就已见一个纤弱的白影跪在青塔之下了。]

    可是,云宿没有开口叫清明。

    白衣斜倚死人塔,双手扶在墙面上,哭得断断续续。他披散了头发,衣衫也凌乱了。他无力地拍打厚重潮湿的青石墙,揪着从石缝中长出的杂草:“爹、爹”

    石塔里的溢出腐臭味呛得清明喉咙苦痛,他沙哑着嗓子呼唤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清明全身近乎麻木,眼前只有在石墙里面的父亲的身影。父亲,父亲怎么被困在了塔里?要救父亲出来啊。

    “爹、爹”

    “秦大人!”云宿走到清明身侧,抓住他被血洇湿的手臂。

    清明刚愈合的伤口被撕开了,血正通过他昨夜划下的两道口子渗出来,那块缠满清明整个小臂的纱布已经被洇成了暗红,血已经流到了清明手掌。

    清明满脸泪痕,他哭着求那个人:“我爹爹在里面,去救我爹爹,求你救救他”

    “嗯”云宿知他又出现幻觉了,“我现在就救他。”他嘴上答应着,却拉过清明僵硬发抖的手,准备拆下那纱布:“来,手打开,放松。”

    清明瞳孔忽然一缩,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不要——”随即一头往后靠去,重重砸在墙上。“不要过来!”他举起双手,护在自己头上。这一用力,伤口又被猛扯一下,仿佛血肉都要被撕裂。

    “秦大人、秦大人”

    清明喘着,使出全身力气抵抗云宿。云宿不敢动了,只静静定在那里,用行动告诉他:我不伤害你。

    清明面色惨白,嘴唇发乌,他不断往后退,抵在塔壁上。他仰头,大声喘气,似一头刚挣脱牢笼的猛兽,眼里充着血丝。

    云宿轻轻对他道:“清明,我们回家,好不好?”

    清明从嗓子里发出“嘶嘶”地喘气声,脑子里不断闪现着光怪陆离的画面,他头上那片蓝得透明的天空,已经被腥臭的喘息染红了。

    云宿端坐在清明面前,观察着他的反应。没有风,没有鸟鸣,而云宿似乎听见身后有细细簌簌的声音,便回头。

    “啊!啊——”清明忽然大叫,缩成一团。

    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爬向这边。那乞丐有一头花白蓬乱的头发,胡须凝成一缕一缕的,合不拢的嘴里流出酸臭的浓涎。他的眼睛藏在枯黄如老树皮的筋肉里,深深陷入阴影。乞丐伏在云宿身后的枯草间,目光直直投在清明身上。

    云宿立刻上去抱住清明,把他头摁在自己怀里:“别怕、别怕”

    清明凄厉地哭号起来,想逃跑的,四肢却不听使唤。

    云宿回头看了一眼乞丐,抓起脚边的石头朝他扔去:“别过来!”

    清明却被云宿这声怒斥吓到了,他停下一切动作,血液近乎凝止,天地间的喧闹顿时消失。彻骨的寒意朝他袭来。

    “哈哈哈”

    云宿一惊,嫌恶地回视身后狂笑不止的疯乞丐,没想到乞丐已经朝他们扑去。

    乞丐伸出他尖利肮脏的双手,要去抢云宿怀里的人。云宿毫不留情地抓住他的手腕,猛往身侧一拽,乞丐就扑在了地上。

    “不要”清明瞪着他无神的双眼,向云宿祈求:“放我”眼泪不自觉地溢出,把干燥的脸颊撕得生疼。

    看着这张苍白而绝望的面孔,云宿的心瞬间覆上一层寒霜。他放开清明,往后退了几步,静静看着枯草间两个破败不堪的人。

    乞丐趴在黄土地里,缓缓抬起头,蹬着双腿努力朝清明爬去。乞丐的手腕被云宿扭伤,现在只能支着手肘匍匐前进。他整个身体都无法离开地面,像只虫子一样怪异地扭动着身体,每前进一寸都要发出“呼哧呼哧”的喘声,嗓子里还不时唤着什么。

    “吾儿”

    清明绽开了一个柔和的微笑,他靠在石塔下,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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