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父与子(1/1)

    聂小唯做了个梦。

    他好想闻显,他想梦见他,在梦里对他说: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同性恋,为什么不出国,不是说好了来日方长,闻显你在担心什么。

    可出现在梦中是另一个男人,他的父亲。

    聂小唯已经很多年没有梦到父亲,他曾安慰自己父亲早已转世,以别的身份活在这世上,所以当他看到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时,眼泪就如决堤的河水般倾泻流下。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冲进了父亲宽阔的怀抱。

    “爸爸,爸爸——!”他欣喜地放声大哭。

    父亲维持着重病前的体态样貌,微笑着,毫不费力地拥抱住快长成大人的儿子。

    “小唯。”他听见父亲在耳边叫他的名字。

    聂小唯紧紧抓着父亲的手,手掌温暖干燥,他在梦里可以无所顾忌地诉说他的思念:“爸爸,你回来了,你别再离开我,你别走。”

    父亲拍拍他的头顶:“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小唯,我一直在看着你。”

    温柔的话语令他感到心安,聂小唯渐渐平静下来,他说:“爸,我喜欢上一个人。”

    “我的小唯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啊。”

    “他和我一样,是男生”

    他看着父亲,父亲也望着他:“嗯。”

    “你不生气吗?”

    父亲的眼睛里带着宽慰的笑意:“小唯,爸爸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陪你长大,现在看到有个人这么在乎你保护你,我就放心了。”

    原来他真的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他什么都知道——聂小唯高兴起来,突然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难过绝望都不算什么,心里沉甸甸的部分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这时父亲却松开了握着他的手。

    “爸?”他疑惑道。

    父亲朝后退了几步:“小唯,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什么意思?他们才刚刚见面啊。

    只见父亲的影像越来模糊,聂小唯慌乱地想要追过去,可双腿重得怎么也迈不开,他急得快要发疯,一股大力撞在他后背上,他猛地睁开眼——

    “爸爸——!”

    周围的颜色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白,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紧接着传来冯丹的尖叫声:“醒了——大夫,我儿子醒了——!”

    聂小唯反应了很久,才发觉这里是医院,他躺在病床上,母亲代替了父亲出现在他面前,冯丹满脸的泪水,攥着盖在他身上的被单,哭道:“小唯,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

    聂小唯眨眨眼,他记得刚才明明是在教室办公室里,为什么会进了医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有人按住他的手:“别乱动。”

    这才看清床边还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手背上传来隐隐的痛感,是在输液。

    医生仔细观察聂小唯,对他说:“你在学校晕倒了,现在有什么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

    晕倒了是的,聂小唯想起来,他在发烧,他去和老师坦白他的性向,闻显不该为了他和家人决裂,抛弃前途,可他失败了,然后他还丢人的晕倒,给这么多人添了麻烦。

    他想咧嘴笑一笑证明他并无大碍,这时有护士推门叫道:“医生,你过来一下。”

    男医生暂时离开,冯丹伸手探他的额头:“傻孩子,为什么发烧了不告诉我?”

    聂小唯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抹掉她腮上的泪:“妈妈,你别哭”

    “妈知道你快考试了,但是学习再忙也不能不注意身体,还好杨老师发现得及时,叫两个同学送你过来待会儿我得好好谢谢人家。”冯丹碎碎说着,她是上班途中接到了学校的电话,听说聂小唯晕倒假都来不及请就直奔医院。

    聂小唯听她提到班主任,迟疑地问:“老师她没跟你说什么吗?”

    “啊?”冯丹没听明白。

    聂小唯想起梦里父亲对他说的话,细小的喉结动了动,嗓子干得发苦,可他不想再骗她,他不能让闻显替他承担本该属于他的责任,不管冯丹接不接受,他都要说出来。

    张开嘴,还没发出音来,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那男医生的声音:“聂小唯家属。”

    “来了来了。”冯丹以为要办出院手续,忙起身走到门外。

    聂小唯想:等她回来再说吧。

    因为紧张他的心跳有些加快,胸口闷闷的,头依然沉沉得发晕。他以为这只是烧还没退的症状,没料想是潜伏在体内的病魔因子,在某种外力和心情抑郁的作用下,过早的在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张牙舞爪地活跃起来。

    县城距离城市不过短短二十多公里的路程,风貌却是天差地别。建筑物普遍低矮,使得天空似乎更高远广阔,空气里有烧过的秸秆和尘土混杂的味道,沿着新修的柏油马路走,路边停着一辆辆农用三轮车,车厢里满载着萝卜土豆等冬季蔬菜,小孩子们围在卖鞭炮的摊子前,摊贩趁机向他们的大人兜售大红色的窗花和春联。

    闻显以前偶尔会开着车,和那些二代朋友们来这边钓鱼烧烤,他们将音乐开到最大的音量,在路人惊异的目光中呼啸而过。

    闻天鸣曾告诉他,闻家的祖辈非常贫困,甚至在他出生前家里条件都不算好,闻显不以为意,没有过亲身体会是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的。他只觉得在一定的范围内去享受父母为他创造的物质条件,不要过度奢侈就好,从未设想过有一天它们不再属于他。

    回想起与父母的最后一次交谈——他本想耐心地与他们沟通,他全部的诉求不过是他想留在国内读书高考,哪怕整个高三他不与聂小唯见面都可以。闻天鸣却嗤之以鼻道:“闻显你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想干什么,你想上大学后我就管不了你,你还要去找那个男孩子。”

    闻显不反驳,他说:“爸爸,没办法,谁叫我是同性恋。”

    萧巧儿说:“阿显,你不是,你只是误入歧路。”

    笃定的语气令闻显感到一阵烦躁,他反问道:“不管我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不都是我的选择么,爸妈,你们说过会尊重我和哥哥的婚恋自由。”

    然而闻天鸣勃然大怒道:“婚恋?你还想和他结婚不成?闻显,是我惯坏你了,让你胡闹起来没个限度!我看你也不要出国了,你这个样子出国搞不好还要给我惹祸,你就留在这里,我去让那个男孩子转学,费用我来出!”

    闻显难以相信他敬重的父亲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也起了急:“聂小唯是凭成绩考进来的,你凭什么让他转学?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随意支配别人的人生?”

    随后他们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剧烈的争吵,闻天鸣骂他没有良心,他将来会继承他们所有的财富,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闻显则不愿他们用这些东西成为控制禁锢他的筹码。最终他主动要求放弃一切,他不要公司的继承权,不要他们的钱,不要父亲动用他的人脉让聂小唯转学。

    闻天鸣气到极点,指着闻显的鼻子说:“好,好你不要,那我就遂了你的意,你给我到县高中去上学,你想考哪考哪,想找谁找谁,十八岁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我求之不得!”闻显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滚——!”

    闻天鸣动了真格,很快将闻显的转学手续办好,移到了鱼龙混杂升学率奇低的县民办高中,由于正是期末阶段,闻只能住在阴冷逼仄的小旅馆里,等待新学期开学后住校。

    萧巧儿是决不舍得儿子受苦的,她哭着求闻显去给父亲道歉,可闻显坚决不从,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仅仅是为了聂小唯,还有多年之前困扰过他的问题——

    那时闻筝选择退学,父母虽伤心,却没有逼迫他。若是换了自己,会得到相同的待遇吗?

    看来答案是否定的。

    这个认知令闻显既难过又愤怒,他毕竟也只有十七岁多,来自父母不平等的对待激起他强烈的逆反心理,他决定留在这里,他要向他们证明,他不需要他们的支持也能照样优秀。

    闻筝一直陪着闻显,向来喜欢讲些道理的他这次很沉默,他不知该如何向弟弟解释父母的本意,他们给了他自由,却把全部的寄托都给了闻显,很难用道理去衡量到底孰轻孰重,孰对孰错。

    闻天鸣停掉了闻显的信用卡,收缴他的所有零花钱,闻筝开工作室以来也存有一笔积蓄,他准备将其中的大部分都给闻显,当下最重要是让闻显离开县城,他不可以真的在这种学校读高三,实在不行就转到外省的重点高中去。

    可闻显不领他的情,他说:“哥,你回家去吧,别管我。”

    “阿显,你跟我一起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家,就住在伏逍那,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过年。”

    闻显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历,今天应该是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小唯他考得怎么样呢?他一定以为自己现在是在国外吧。

    他对闻筝说:“哥,你要是想帮我,就给小唯带句话,告诉他我一切都很好,千万别说我转到县高中了,还有,让他好好读书,我在大学等他。”

    闻筝说:“好。”

    隔了一天,闻筝返回,同来的还有伏逍,闻显以为他们又是来劝他回家,正要拒绝,他看到闻筝眼中有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那是痛惜和怜悯混在一起的神情,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阿显,小唯病了。”闻筝犹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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