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的理由(1/1)

    32.伊佐木 慎也

    黑暗飞快的塌陷了。

    在光明虚妄的影子里,有一个人的面目不停晃动着,是模糊的白色光圈,在他轮廓的边界上跳跃。

    “醒一醒醒一醒。”

    不知道为什么,他抱住了自己。从皮肤贴合的地方,传来了心跳的响声,和血流碰撞的温度。自己像是一艘触礁的船,在温暖的海水里漂浮着。

    啊

    “谢谢你。”

    33.早川 清司

    从斜上方看着那个人的样子,颈项上青紫色的淤痕几乎都被挡住了。或许是因为已经筋疲力尽,防备的外壳被彻底击碎了,他比先前显得年轻了一些,侧脸柔和又悲哀。

    临时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戴斯急匆匆地离开了。可以确信的是,在那之前他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乐趣。在又一次陷入昏迷的时候,那张脸上的恶意和喜悦,几乎会让人觉得他的不治之症已经痊愈,马上就要发泄在裤子里。

    到最后,已经不再会做出回应,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口了。哪怕是电话的意外导致了过程中止,他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却听到了。

    “谢谢你。”

    他这么说。

    药效仍然没有消失,仔细回忆的话,似乎能记起血管在自己掌中逐渐停止鼓动的冷却感。所以在这样的寂静里,会忍不住怀疑五感的真实性。譬如说,现在被束缚在自己身边的,到底是生命机能尚且在勉强维持的游魂,还是一具还没有完全失温的尸体。

    而那句话,也有可能是大脑自动补完的功能,在身体犯下错误而越界的时候自动重启,替他描绘的一幅过于逼真的画面。

    怀揣着如此荒谬的担忧,忍不住要再次去确认的时候,却看到了对方颤动的眼睑。

    “没事吧?”这样的话,竟然不能够说出口了。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稍微动一下脑筋,就会发现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就好像在期待着别人会回答说:“是的,我没事啊”一样。

    那么,明明感觉很不好,或者心情糟透了的人,到底要怎么回答呢?

    把它当成社会礼节,随时随地都这么大大咧咧地发问的人,该是有多么没心没肺啊。

    这么腹诽着,还是尽可能用关切的声音发问了:“没事吗?”

    反正,是他的话,也不可能会介意的吧。

    抱着类似的期待和确信,希望对方能够接受自己迟到的善意。可那双眼睛只是看着他,好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荒谬的灵魂似的;又好像是带着放射性的电磁辐射,直直地穿透了自己,灼烧着他胸口的位置。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那个人终于开口了,因为声带受损,他的声音像是走在铺满砂砾的陡坡上。

    “谢谢你。”

    我没有听错吧?

    大脑下意识地否认了接收到的声音讯号,可心脏却激越的跳动着,好像那一大块主管血液和生命存续的肌肉,随时都要被巨大而陌生的情感胀满甚至撑破了一样。喜悦和难以置信交替在一起,仿佛是着了魔,他能看到自己的胆怯,变成一条巨大的蟒蛇,在地面上危险地盘踞着。

    “为什么?”

    “对不起。”

    “所以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一般来说,会很恨我吧?就算没有恨,也会很讨厌我吧?为什么要说谢谢,又为什么要道歉呢?这样的做法,根本就不符合人类的逻辑吧?”

    被困在清司的身体和背后狭小的空间里,几乎无法察觉地叹息着,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然后,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似的,他缓慢地笑出了声:

    “你很希望我讨厌你吗?”

    “跟那种事根本没有关系吧?”

    “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因为自己的私欲要求别人变成杀人犯的权利。所以,对不起。”

    “你是真的想死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的,说得也太容易了吧?”挫败感变成了一道弯曲的流水,在他脚下流淌着。在某个时刻,清司终于顺从了似乎不再属于自己的内心,泄气地自我剖白着:“我很为难啊,看到你那么痛苦的样子,觉得不答应你的话就太自私了。可是,我努力了很多次,就是没有办法下手。”

    “都已经这样了,我想怎么样也没什么分别了。”轻轻地震动着手腕,牵动了金属之间的碰撞声,他温和地向自己提议着:“真的很为难的话,就按照自己希望的方法来做吧?”

    “爱着你的人,知道你这么不珍惜自己,会很难过的吧。”

    应该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就会预料到的结局了。和对自己道歉时一样诚恳和直接,毫不掩饰地冷笑着。因为动作太剧烈,他很快又弯下腰去,痛苦地低喘着,可再抬起头的时候,那张脸上仍然充满了令人不快的笑意:“谢谢你。”

    被他的表情所传染了,清司板起了脸:“为什么要笑呢?”

    “连那样的权利,我都不可以有吗?”

    “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笑是用来表达快乐的表情。就是因为你这样口不对心的人太多了,才把人类的社交搞得这么复杂。”

    “不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搞错了吗?”

    “我搞错了吗?”就算对方并没有在认真的反驳,似乎是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清司心里的愤怒燃烧了起来。没有热度的火焰,和占据着他心灵的怪异冲动融合在了一起,令他觉得呼吸困难了。在毫无知觉的过程中,他拔高了嗓音:“快乐,悲伤,愤怒和厌恶,本来就是由进化史所决定,有固定模式的表情。如果没有后天的社交需求,认为在公众面前露出负面情绪是可耻的事情,也就根本不会有人摆着那么难看的笑脸了。本来就是违背自然法则的事情,却要说是我搞错了吗?”

    “人类社会本身,不就是自然法则的产物吗?”

    “那么换成是别人呢?明明心里充满了恨意,却要在你面前摆出和善的神色,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要被看出来的话也没有什么吧。而且,我并没有在恨你。除非你只是想说,我这副样子让你恶心?”

    “我说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办法说通吧?”

    “所以,是被我说中了吗?”

    “你想要我怎么回答你呢?自己心里有答案的话,一开始就不要问比较好吧?还是说,把包袱抛给别人,会让你比较快乐一点?”

    “可你也没有在回答我啊不是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吗?”

    “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啊?我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也没有办法知道你想听哪种答案。一开始就跟你说了吧?我理解不了那种事情,如果你不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走,我就没有办法了啊?”

    似乎有那么一刻,那种没有半点喜悦可言的喜悦神色完全消失了。隐约带着一丝担忧,摇了摇头:“你怎么了?”

    好像突然从漫长的梦中奔跑里回过神来,虽然身上没有一滴汗水,身体却不堪重负地叫喊着。片刻之后,抓住了唯一一条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线索,清司疲惫地回答了他:

    “是药吧。”

    “我不明白。”

    “他给我们吃的东西,是很奇怪的药,它作用于人脑的血清素系统,从而引发致幻的作用。而通常情况下来说过低的血清素水平,和共情缺乏的症状密切相关。”

    正在面前聆听着他说话的这个人,肩颈之间有自己留下的齿痕,它们零散地向下延伸着,依稀渗出赤色的血印来。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咸腥的铁锈味又从唇齿间滑过去了。仿佛鲜血这才落到了胃脏里,那里热切地搅动了起来,把自己拧成了毛巾的形状。用力地吞下去了将要飞出喉管的那只蝴蝶,清司接下去说:“啊,也许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吧,总而言之,那个家伙,本来一定以为,幻觉会让我变得更加恶劣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倒好像是正好相反。”

    “不管怎么样都好,我感受到了。看到你那个样子,我觉得很难过,所以,我真心想过,要在那个时候杀掉你。”

    “可我办不到。我想”

    “不,我根本不知道我的脑子想让我干什么,应该说,它现在告诉我的事情,应该没有一样是真的。因为只要到了明天,它就会完全消失。”

    在这种时刻,药物的反应突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实了。那条蟒蛇在自己的身体上缠绕着,把他举到半空,他能感觉到躯干被越勒越紧,鳞片表面的液体黏住了他的四肢,而长牙戳穿了他的心脏。

    然后世界又突然静止了,他回到了地面上。有一个不属于他的存在,代替他拨动了僵硬的声带。

    “可是,现在的我我想我喜欢你。”

    “所以,请你为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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