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2/5)

    “我瞧着,您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读书郎,或是个富商家里的郎君。”

    那小童之后,引出一个头戴幂篱的少年,幂篱上茶色的鲛绡盖了他大半个身子,只从膝头可见他身着一件藕色的绸袍,颜色嫩得出水。

    这时候魏王还哪里去管他,只由桃夭公子上前,伸出手给他轻轻一借力,就起了身,头也不回的对着跟随而来的小仆道:“小连,老板的手艺好,今儿就让他赚一个金铤子吧!”

    道:“今儿这新平王好大的排场,‘薛诗桃歌,孙舞季画’,一下来了两个,桃夭献歌、孙巧娘献舞,好大的面子”

    新平王是已故的晋王之子,七八岁进京,在京中长大,明日便将离京赴任。

    歪着头瞧着那幂篱里的娇娆面孔,南宫戍满目笑意,嘴上仍道:“你怎么弄得这样大的阵仗,我都不好意思了。”

    二人说笑着,夜色更重,不多时,便同这整个郡王府一齐宁静下来

    就这么扯着闲话,忽见巷子里四盏明灯照路,一对小童提着紫铜的香炉里一阵阵幽兰香随风而来。

    行到这汤饼摊处,他微微掀开幂篱一角,歪头一笑。唇上半点胭脂,便如樱颗初绽,琥珀似的眸子含着汪水,亮晶晶的,眼睑半眯着,躬身一拜,道:“魏王殿下,让您久候了,还望您恕罪呀。”就这么上嘴皮轻轻碰碰下嘴皮,这一句话缠缠绵绵前词粘后句地吐露出来,直看得那本来就僵在当场的小老板,把手里的碗都掉在地上砸了两半。

    “大概是吧,昨天又去赴宴,这不是晨钟敲过才回么。”

    春宵意暖,在亲仁坊的新平郡王府里,一场送别宴刚刚落幕,各位宾客都被安排入不同客房之中,宾客中多为宗亲,也有几位国公家的郎君。

    “哈哈,我竟成商人之子了,小连,你说这有多可笑?”少年仍然玩笑着。

    小老板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让他这么一讽,脸上也挂不住,宁道:“郎君您先别高兴,裴少卿出来了,那桃夭郎君还真能来请您不成?指不定是他一时拿搪,不愿留这裴少卿过夜,被您蒙上罢了,这坊间谁不知道,灼灼居里的真神可不只一两个,说出来不怕吓到您,莱国公您知道吧?开国功臣!还有那个、那个郑王殿下的长子,魏王,堂堂亲王,前两年在边关射死突勒名将阿奇思云那个,您不会知道吧?据说也是这桃夭郎君的入幕嘉宾呢!”这小老板直说得口沫横飞两眼放光,看着眼下的素衣少年又不屑道,“说什么真神,认个字很了不起么?您又是哪家的真神?”

    一个道:“看这意思是魏王殿下才起来吧。”

    “老板,你不认得,就给他好一顿吹嘘。真神来了,你也不怕穿帮么?”少年说着,直笑出了声。

    少年翩然而来,行如乳燕娇轻。行至近处,灯光闪烁,照得他衣衫上的银线波光粼粼;鲛绡清透,可见他身形,风吹幂篱,略开一隙,瞥见他鲜藕似的手腕轻轻一翻,春葱样的纤指微微一扶那轻纱,便多少路人腿都软了。

    到那金铤子塞到手里,面摊的小老板才问道:“这位小哥,那、那真的是魏王殿下?就是那个在边关一箭射死突勒名将的魏王殿下?”

    “去你的!有完没完了,吃食都堵不上你的嘴只怕,只怕他不肯收呢”

    “我?”少年轻佻笑着,清清楚楚回答道,“我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戍字,老板说的魏王,便是了。”

    一队六个奴仆,托着午膳食盒在延康院的角门处停下,里面出来六人接过,捧着进去了。

    那唤作小连的小仆虽有不甘,也只得应了。

    晌午时候,南风轻拂一树海棠,落英缤纷,霎时间春光弥漫开来。这碧瓦丹楹、雕梁刻桷的郑王府延康院里,那浓重的庄严,便也因此轻柔和缓了。

    另一个压着嗓子道:“别说新平王明儿就走了,就是他在京中这些年,也没去过清平坊几次,能有什么面子?还不是魏王下得帖子?”

    “你呀,伺候过魏王一回,就说得你跟他多熟似的,只怕他连你的鼻子眼睛都记不得了”这话倒透着酸气,转而又道,“真不明白你怎么对他那么恋恋不忘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半大郎君,还能开出了花不成?”

    小连一脸嫌弃,却又是被教得极规矩的,压了压心里的鄙夷,没好气道:“这话哪敢乱说!”说着,掸着衣裳,便要走。

    “怎不是桃夭?他不是和魏王殿下最交好?据说前些天将裴少卿赶出来,只为接待魏王”

    夜色既浓,两个从清平坊被招来侍宴的舞姬,在房中享受着迟来的宵夜。

    姑娘那透红纤长的指甲勾过碗中的瓷勺,舀了一勺汤水,玉臂轻抬,金臂钏上的铃铛响声清脆,送汤水到了朱唇边,又无心吃了,撂回了勺子

    “你不懂就少说,就连清平坊头一号傲气的薛娘子都放不下的人,你没伺候过当然不知道!”

    “谁又拉了殿下去赴宴?”

    直到此时,那面摊的小老板才纳过闷来,看看这被称为魏王的少年,又看看那桃夭郎君,一时只瞠目结舌,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要不怎么他在这清平坊次位,咱们想学还学不来”姑娘的语气中难免感叹,又压了压声音问道,“你说今儿魏王让了桃夭给裴少卿,难不成怕了他?”

    “嘘!你小点声!今儿裴少卿也来了,你还敢提,真不怕死!”另一个姑娘很是紧张,“还说呢,今儿桃夭倒是去伺候裴少卿了。”

    翌日。

    “去你的!魏王殿下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怕过谁?不得罪和怕那是两回事!”

    “今儿是孙巧娘。”

    小老板忙道:“小哥,您、您稍候,我、我这就给您找钱。”

    “我看着,什么时候他成亲立了府单过,你还不巴巴送上门去?”

    看着人进去了,两个看门的小仆在门根底下交头议论起来。

    僵了半晌,方自言自语道:“一箩筐钱哪够找,只怕要搬几十匹绢来才够”

    “他倒是会做人!这俩人一个是魏王殿下,一个是裴家二郎,啧啧啧,看看这两个人,想着就吓人!魏王殿下这自然不必说了,圣上的荣宠,战场上的功劳如今纵然风流贪玩,又有哪个敢小觑了的”说着眼里都是倾慕,转而又道,“裴家又是什么人?开国的功臣,先皇后的娘家,国公府啊,多高的门第!裴家二郎是跟着太子殿下一齐读过书的!眼下才二十上下年纪,就得了鸿胪少卿。这样的两个人物啊,就这么由着他一个妓倌摆布?不过就是个阉奴么!真是好手腕!”这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这样的人儿,莫说是寻常少女,就是这清平坊中许多的佳人也不能相提并论,此人,自然便是灼灼居中大名鼎鼎的桃夭郎君了。

    兀自留小老板一个人在那里连连地道谢,直到他再看不见那一行人影了,才停下来。

    “找什么钱,魏王殿下说是赏你就接着吧!真要搬来一箩筐铜钱,我可扛不动”说罢,转身就走了。

    “唉,说起来,今儿谁伺候魏王殿下呢?”

    这一句,直那小老板吓了一跳,忙道:“哎呀!郎君您可饶命吧!少说两句!这可是死罪啊!吹牛也不能把命搭上啊!”

    春风过处柳色浓,转眼间,时至三月里。

    不多时,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绛红色锦袍的年轻人从坊间小巷里出来,那枣红的宝马灵气逼人,马络头攀胸上的一套鎏金杏叶被路上的灯光一晃,真是绚丽夺目。但是这周身华贵的郎君,神情却有些落寞。

    少年哈哈大笑,笑毕又道:“那你看我像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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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老板眯着眼一瞅,诧道:“嘿,还真像是裴家的郎君。那个给他照路的奴仆手里提的灯上,是不是写得裴字?我、我也不认得”

    正在喝汤的少年见了,噗嗤一笑,对那老板道:“你可来看看,那是谁!”

    那小仆直皱眉头:“郎君,您、您可别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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