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4/5)

    南宫戍眉头皱了皱,说道:“赵总管此言如此大义凛然,我倒也是无言以对,不过我这院子里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就麻烦您把新进来的那几个人,从哪来,打发回哪去吧。”

    赵襄在地上僵了些时候,答道:“是,老奴明白了。”

    听他如此作答,南宫戍松了口气,起身伸手去扶他,赵襄躲避不及,再加上南宫戍手上运了暗劲,也只好就势站起。

    南宫戍道:“赵总管,我送您。”

    “老奴不敢,既然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告退了。”

    南宫戍点头,赵襄就拱手垂头向门口退去。

    忽然,南宫戍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赵总管,前日我同你去西丘寺送的供奉,还都妥当吧?”

    赵襄听南宫戍有此问,回道:“一应事务只按旧例安排,并无添减,自然妥当。”

    “那天我心血来潮,跟你去送供奉,你去会见主持,我怕骤然去了他们不及准备,也没跟去你,你一去两个时辰,没什么要紧事吧?”

    赵襄听到这一问,突然抬头看向南宫戍。

    这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亲王,衣着松散地站在地中间,看来十分的随意,院中花枝摇曳,透进来的光影斑驳,落在他披在肩头的衣衫上,又映在他的脸上,在那夺目的璀璨之后,浓密的眉睫之间,他目光中的英气乍现乍隐。

    赵襄忙收敛目光,垂头回道:“方丈有些庙产事宜要府中帮忙,便多谈了些时候。让殿下久候,老奴有罪。”

    南宫戍笑了,“赵总管不必总把罚、罪之类的字眼挂在口头。我并不期望您像对大王一样对我敬畏,只是我敬重您,盼您能以诚待我。”

    “在老奴心中,殿下和大王是一般的贵人,老奴定不负所托。”赵襄如此回答。

    “您去忙吧。”南宫戍最后吩咐道。

    赵襄又揖一礼,退了两步,才转身走了。

    赵襄一出门,小仆们又各自回到门前。

    小连在门外试探地叫了句:“郎君”

    “进来。”

    小连掀帘进门,道:“赵总管可是走了,拘死人了,这一院子连鸟都吓得不敢叫了。”

    “你们平时没规矩惯了,这样束一束也好。”南宫戍坐回榻上,拨开卷轴,吩咐道,“这屋里闷得慌,你去把窗打开。”

    “这时节南风虽暖,但春寒未尽,您把这衣裳穿好了吧,不然开了窗,受了凉,赵总管又要拿我们是问了。”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南宫戍这话语气不好。

    小连偷眼看了他,低声道:“开就是了。”说着便去开窗。

    “开了窗你就出去吧,我一人看会书,你别在我跟前聒噪。”

    “小连先帮您穿好衣裳再走吧,春寒不是玩笑的,况且这衣裳是今年蜀中新贡的样式,才赏您的,这样披着,压坏了也不好,怎么也撑过这一季吧”

    “嗯。”南宫戍这么应一声算是首肯。

    给系上了最后一颗扣子,拉了平整,小连才出去了。

    南宫戍再低头看书时,院中的几片海棠花瓣随风飘落在摊开的书卷上。

    他斜倚了凭几,看着窗外的海棠,那树从他三岁离府的时候就在了,那时候还是颗不起眼的小树,到他回府的时候,已然繁茂,如今,竟也荫这一院,高窗之上,尽覆花影。

    鲜葩猩荐血,紫萼蜡融脂。

    艳之一字,也只有这漫天红云似的海棠当得。

    昨天一早,他得知赵襄要去西丘报恩寺送供奉。

    西丘一带也算是京中的一处风景了,踏春赏秋,拜佛烧香,一年四季常有游人游览。南宫戍便提出跟着去散散心,赵襄推托不得,只好应了。

    到了寺外,南宫戍又说没知会寺里,徒惹麻烦,也不管赵襄的意思,留下一句“去踏青”,便调转马头,独个儿往山下溜开了。

    南宫戍遛了一圈,牵马逛回寺外,见赵襄亲自拿了一个包袱从侧门出来,独一个人朝着后山去了。

    西丘这地界,南宫戍不少来,也有同玩伴共来赏景的时候,但独独没听说有谁去过这报恩寺的后山。后山是寺里的私产,若说是辟给寺里人清净修行的所在也罢了,眼见赵襄这样去了,南宫戍心下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眼见着赵襄的身影在林间路上拐了个弯,他不及细想,赶忙暗中跟了上去。

    随路几转,茂密的林间忽见一处院落,大门简素,门上也无牌匾,不知是什么地方。赵襄上前叩了叩门,便有仆从出来,把他请进去了。

    南宫戍未料到报恩寺竟还有这样一处别院,看那仆从也有些眼熟,想了想约么曾在府里见过的,心下愈发好奇起来。

    绕着这院落前后打量一番,不过是个简陋的三进院落,只是后园的墙略高些,不似普通人家。

    支着耳朵听了听动静,南宫戍找了个隐蔽所在,纵身一跃,扒在墙脊上,微微探个头。

    打量着这园子的光景,只见其中不过二亩有余,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中亭台水榭虽不奢华,可素雅质朴,倒有风骨。其中布局之巧,尤是园中两棵海棠树,当真是修剪得宜,枝繁花茂,在这时节里,艳若云霞。

    满树花影之下,影影绰绰得瞥见有个男子背影,发髻谨绾、头插玉簪、身着皂色的宽大僧袍,似是修行人。

    南宫戍仔细打量着,那人就那么随意站着,既不呆直,也不扭捏,按理说,倒是端正得很,可姿态里的悠然情致,却如春风细雨,自然漫溢出来,只一个背影,便把人的目光全吸引了。

    那人与赵襄随意聊些春来风物变换的闲话,没一句要紧:“着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你看这海棠今年开得还好么?”说罢折了一只海棠花在只指间,手指轻轻拨了两下花瓣,抬手插在赵襄的戴的襥头上了,柔嫩的花瓣随风颤了颤,娇艳欲滴。

    赵襄一时痴一时惊,脸霎时红了,躬身连退两步,慌张道:“郎君老奴不敢今年这海棠,是开得很好的,一年更比一年好了”

    那人对赵襄的窘态不以为意,倒是听他答的话,似乎是很欣慰,舒了口气,道:“每次问你,你都答得一样,不过,一样就好、一样就好辛苦你来看我很多事都要辛苦你对了,去年我做的海棠蜜饯你吃着还好么”

    “好、好”赵襄连声答着。

    那人语声里有三分沉稳、三分淡然、三分惆怅,偏有那一分说不清道不明,恰似流云低转、曲水绵长。

    正在此时,清风拂过,缤纷花雨中,宽大衣袂和额角垂落的几丝碎发,随风而动。布袍和淡粉的落英相映,衣色更浓,粉色更嫩

    一愣神间,碎发夹着花瓣滑过那人脸颊,他微微侧首相避,南宫戍霎时得见他容貌

    一时,他呆在当场!

    天地间,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明媚春光里,那人垂目浅笑,便有流光溢彩

    两树海棠,满园春色,于这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人之前,刹那间就相形见绌了。

    看他的背影,便觉得世间少有;听他的声时,又为那身影平添多少气质,只怕容貌担不起这样好的语声;待观其容貌,霎时这个人的影、声就和他的相貌融在一块儿了。

    仿佛是天精地华捏了一个人形,非得是这样的一举一止,一行一动,一颦一笑,方有了血肉,鲜活成了生命

    他找赵襄,只是想问问他,那个人是谁。可只是轻轻一探,赵襄便神色不同往常,更是半个字也没吐露,让他连追问的余地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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