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萌(5/5)

    可那离开了的,他该忘了的,偏偏忘不了;在眼前的,两棵心心念念的海棠树,又面目全非,生死难料

    苦入肝肠,痛入骨髓。

    每天,都是望不到头的煎熬

    这一年来,南宫戍所见顾宛之活得的苦难重重,却从不曾宣之于口

    这是个何等七窍玲珑的人,怎会不痛?

    如今眼见顾宛之几乎将自己的身子熬干了,可见他心中悲苦到何等地步,与其安慰,倒不如促他宣泄一场。

    南宫戍就像哄着一个孩子,轻轻抚怀中颤抖的顾宛之,柔声道:“傻小宛,是人哪能没有喜怒哀乐的呢?没关系你哭出来吧”

    顾宛之胸中的无尽苦痛,被这样的温柔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谨慎地呜咽化作放肆地恸哭,就此决堤。

    南宫戍抱着顾宛之的手略松些,不断轻抚着他,任由他在自己的怀里像个赤裸的婴孩一样放肆大哭。

    他从未听见过有人可以哭得这样撕心裂肺、痛断肝肠,这是多少悲苦喷薄而出,是多少凄凉倾泻而下

    以至于他自己也止不住的落泪。

    南宫戍是愧疚的,他也曾为顾宛之的苦难雪上加霜

    顾宛之的哭声,从悲戚渐渐化为痛快淋漓的放肆。

    哭得整个房间整个院子都跟着一起颤抖,却又刹那间明亮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震碎了,倏忽就把里面装的喜怒哀乐一齐放出来了

    南宫戍听着踏实了许多,他笑了,笑意里又泛起眼泪。

    怀中的这个人,太让他心疼。

    他一定要带顾宛之离开这世间纷争,去过简单的日子

    不求富贵,但求相守。

    不知过了多久,顾宛之渐渐平复下来

    南宫戍抚着他的背,笑道:“哭出来了,好些了吗?”

    顾宛之没吱声,仍在难以克制地抽噎着。

    春天屋里本该还带些凉气,但因顾宛之身子孱弱,仍然生了炭盆,屋里是极暖的。

    南宫戍道:“这姿势我好累,咱们躺下行不行?”

    只觉得怀里人点了点头,南宫戍小心地扶着顾宛之躺在了地毯上。

    两个人依偎在地毯上,南宫戍轻轻抚了抚顾宛之散在他肩上的发丝,问道:“小宛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解决不了?”

    顾宛之几次张嘴,终于道:“那那两颗海棠树怕、怕要不好了”话没说完,眼里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往下掉

    南宫戍又搂得紧了紧,手抚着他的肩膀,他笑着劝道:“傻小宛,这树这么大了,刚移过来肯定是要缓一缓的,你别心急再者说,若真的不行了,咱们还可以另行扦插移栽,总不能让它没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海棠最是好活,播种、压条、扦插、分株、嫁接多少法子?怎至于没了?海棠所谓艳之一字,好而长久,正是处处生机啊”说着,给顾宛之擦了眼泪。

    这话如咒语一般,顾宛之静静听过,沉默许久,不多时,竟然靠在南宫戍怀中睡着了。

    窗外柔缓的春光映在屋里,映在扎实而鲜艳的地毯上,映在南宫戍织金绣银的锦袍上,满屋里光色交映,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光景更加绚丽堂皇的了。

    就是这样的炫目的光彩,落在顾宛之那略显孱弱而又安宁的睡颜上,却不忍心扰了他一般,都化为一片柔和

    他的手指落在南宫戍锦缎的衣袖上,纵然锦缎夺目,却与那暖玉一般的纤指相形见绌,就连手背上那甲痕状的伤疤,都看起来像是一钩新月,且映在手上一抹痕迹。

    南宫戍不忍心起来,或者说他是不舍得起来。他看着顾宛之随着呼吸而微微翕动的睫毛,略挂了些泪,还湿漉漉的,像晨露似的。他玩心大盛,轻轻以手指去碰,顾宛之也没醒,只是挤了挤眼睛,转了个身,抱着他又睡沉了。

    窗外的光从清亮到金黄,又从金黄到昏黄,终于在一片浓重而温暖的暗色里,陷入了朦胧的昏黑之中了

    天色己暗,门口有人试探着轻轻叩门。

    南宫戍想着,门外的人不知屋里情形,定是心焦,也不好再拖。只好轻轻扶了扶顾宛之,见顾宛之迷迷糊糊醒来了,便对门外道:“我们这没事,你们再等等。”

    外面便无声了。

    顾宛之醒来,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还抱着这个少年。恍恍惚惚回忆起今日种种,突然间清醒过来。几次以手支地,终于爬起身来。回身避过南宫戍的目光,将衣裳系起来,勉强整了整压死的皱褶。

    待得顾宛之从新绾起头发,回头看南宫戍时,他还没起身。

    “怎么不起来?”

    南宫戍笑了,道:“起不来了,我这个胳膊,还有着两条腿,还麻着呢!”

    屋里黑,外面略微透进来的些许夜光,什么都照不清楚,不然,南宫戍就会看见顾宛之被这一句话说得脸红了。

    南宫戍道:“你还不扶我一把?”

    “你、你先缓缓”顾宛之没接他的话茬,“天晚了,我去厨房看看弄点什么吃的。”

    说完,像逃跑一样,就要往外迈步。

    他慌张间只系好了衣裳,却忘了提裤子,这一迈步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你没事吧?”南宫戍听见声音问了一句。

    顾宛之的脸上在烧,他根本不想接这一句,屋里昏暗,他也不知道那小贼有没有在看着自己,此时更不敢在他面前撩衣服提起裤子,慌乱间把裤子踢下去就逃出了屋子。所幸衣袍长,倒也看不出什么。

    南宫戍躺在地下嗤地笑了。

    这家伙怎么会可爱成这个样子他无奈地一手拍在自己脸上。

    顾宛之带着少年进屋的时候,南宫戍已经起身了,正在看顾宛之书架上的书卷。

    顾宛之布菜间,瞧了刚刚丢下裤子的地方,只见裤子已经好好叠在床上,又偷眼看南宫戍,却正撞上南宫戍也瞧着自己,忙转开了。

    眼光可以克制,但脸红这件事却无以遮掩,心之所至,就连耳朵尖都是剔透的绯红。

    南宫戍眼见他脸红了,忍不住偷笑。

    他这么一笑,顾宛之脸更红。

    放下书,南宫戍一步步走过去,顾宛之直往后退。南宫戍扫了一眼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便得知了顾宛之的打算。

    他还没张嘴,顾宛之已经道:“你在这吃,我后头还有事,就不陪了。”说着便打手势跟那少年一同出去。

    南宫戍道:“你留下。”

    顾宛之只作没听见。

    “我怕你出去冻了屁股。”南宫戍道,“你又没穿”

    “闭嘴!”顾宛之突然回身喝止了他。

    只见南宫戍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对那少年吩咐:“后面有什么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你们郎君已经决定留下陪我了。”

    少年点头,笑着看一眼郎君,便退出去了,顾宛之伸手抓都没抓住。

    南宫戍道:“今天把你裤子脱了,作为赔罪,我再帮你穿上?”

    “不用。”顾宛之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道,“我自己会穿。”说着便要去床边穿上。

    看着顾宛之放幔帐,南宫戍道:“你刚才不让我当着他面说,是怕他们知道吗?”

    顾宛之手上停了,看着南宫戍,不知他要说什么。

    “其实”南宫戍继续道,“我怎么会一个人点屋里这么多灯,又怎么能把衣服叠得那么好呢?”

    顾宛之再不敢看南宫戍,扑地放下幔帐。

    南宫戍则大笑起来。

    “其实他们都知道你没穿裤子跟他们做饭,只有你不知道罢了。”他嘴上还不饶人。

    幔帐里没了声响,顾宛之却半晌也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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