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政(1/5)

    前厅里,南宫戍在吃着点心。

    顾宛之坐在那看着他,眼里映出来的灯火,仿佛比灯火本身还更明亮些。

    撂下筷子,南宫戍握起顾宛之的手,沉了沉,方道:“小宛,如今我的心意你既已明了,你的对我的情意,也无须多说,这里虽然是报恩寺的地界,可终归还是”

    “昨天,你是不是在我这翻书来着?”顾宛之打断了南宫戍的话,冷不丁问道。

    “啊?哦,是啊。”南宫戍不知他什么意思。

    “你翻看得是鹖冠子?”

    “不错。”

    “这书你以前看过吗?”

    见顾宛之连连发问,南宫戍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顺着他回答。

    “以前也看过。”

    顾宛之浅浅一笑,起身去书桌边拿起世兵一卷,回到南宫戍坐塌边,递过去,道:“看得可是这一卷?”

    南宫戍打开浏览一下,点头道:“正是这一卷,怎么了?”

    “我书架上书不少,你怎会翻这一卷来看?”顾宛之睫羽轻抬,透出眸中一泓光点,“我年轻时至爱此书,所以亲手抄写,随身携带。”

    “我也听过这传闻,传言当年于伪书之争,是长乐郎君在其后指点授意的。可是真的?”南宫戍反问。

    “旧时轻狂”顾宛之垂目。

    “挺好。”

    “嗯?”

    “我觉得挺好,可能是我也轻狂?年少时若不恣意而为,更待何时?”南宫戍笑道,“更何况此书也甚得我心,这轻狂是倒是让你抢先做了。”

    顾宛之笑了,他霎时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小贼,畅然问道:“这卷你最爱哪一段?”

    “文中鲁将曹沫亡地千里,却能以一剑劫桓公墠位之上,震动四邻;剧辛兵败,引剑自刎,却致燕失五城我无意指责那些因惧骂名而死的莽夫,只是肩负大义承担屈辱而活,着实不易。死有何难,唯生路漫漫呀”

    南宫戍说完,笑着看顾宛之,顾宛之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南宫戍被他握着手,笑道:“小宛,这都是我一点见解,你别笑话我。”

    顾宛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你说得对,有什么可笑的。”

    南宫戍听他如此说,心里高兴,也问道:“你既也爱这书,不知道此卷中最爱哪一段?”

    由此一问,顾宛之的眼神忽然散得很远:“当年,在我抄写此卷时,最偏爱的,是这两段”背诵道,“往古来今,事孰无邮。舜有不孝,尧有不慈,文王桎梏,管仲拘囚,坱轧无垠,孰锤得之另有:勾践不官,二国不定;文王不幽,武王不正;管仲不羞辱,名不与大贤,功不得与三王,钲面备矣。”略顿了顿,解释道,“其时以此文自勉,委身妓坊内宫之中,将个人声名气节抛之脑后,满心是报家仇、除昏君、扶正道,自以为大义”

    无奈笑了笑,收回眼光,瞧着南宫戍笑道:“如今更偏爱: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阴阳不乱其气,生死不俛其位,三光不改其用,神明不徙其法。又如道德经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人之才,纵然可以改换朝代,却又何以撼动天地常则?佛祖难道会因我杀人如麻而憎恨我,因我抄经千遍而偏爱我吗?”

    “正是如此。你我于天地而言,不过蝼蚁;所做之事,善也罢、恶也罢,于天地常则,无异于蚍蜉撼树之举。究竟做事不是交代给神明的,只是交代给自己,求个心甘情愿罢了。”南宫戍笑着道。

    顾宛之看着他,他没想到这个少年能想得这么豁达,原准备好的一套顺势随缘的说辞,却半句也用不上了。半晌,他道:“小贼,眼下你在这,我也在这,咱们能这么聊聊这书,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今天我们就不要提了吧。”

    话说到此,他握着南宫戍的手紧了紧,两个人对视良久,南宫戍眼里的光时明时暗,终还是按捺不住,提气正要说话

    顾宛之却以食指按在他唇上了,笑了:“知道你还是要问的,不如我先问吧。我这院子的三个少年是你安排在郑王身边的吧?”

    南宫戍愣了愣,略忖度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既于朝政上无所图谋,为什么要在郑王身边安插眼线?”

    这话彻底把南宫戍问住了,若只是他一人的事,他早可和盘托出,可眼下这境地,他没办法说。

    顾宛之道:“若是能说,你我又何必从去年夏天耽到今日?”

    这话直戳进南宫戍的心窝里了。

    “于我也是一样,若你问我为什么留在此处不肯走,我也是断不能说给你的。就如你所说,你要交代给你自己的事,你一定要办;而我要交代给我自己的事,我也势在必行。否则,生不能安枕,死不能瞑目。”顾宛之仍然淡淡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动摇,“所以我想,如你前时所言,待你的事了了,我的事也了了,剩下的漫漫生路,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可在此之前,我们不谈以后,行不行?”

    南宫戍看着他,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觉得他们俩人做得也许根本就是一件事,可是他不能说,甚至连蛛丝马迹也不能透露,只能仔细地在顾宛之的眼光里寻找,寻找到哪怕一点痕迹也好,以至于他可以凭着这点痕迹来试探。但是那双眼睛太澄明,清水一样干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他豁然笑了,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小宛,我只能依你,你压根就没给我说不行的空子,你可太坏了。”

    说着,他揽过顾宛之的肩头,把他搂在自己怀里。

    顾宛之靠着这小贼的胸膛,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笑道:“我这么坏,你还来?”

    “没办法,谁让我贱骨头呢!”南宫戍摩挲着顾宛之的肩头笑道。

    “今天你留下吗?”顾宛之问。

    “你不是说不谈以后吗?”南宫戍打趣。

    “那你现在就走吧。”

    “真想我走啊?”

    顾宛之瞥了南宫戍一眼,道:“假的。”

    “好啊,小宛,你又骗我!”说着他又要闹顾宛之。

    顾宛之一把推开南宫戍,道:“臭小子,少来闹我!你昨天留个字笺就走,今天一早更是不告而别,我留你留得住你吗?赶你,赶得走你吗?”

    这话把南宫戍说愣了,他痴痴笑道:“我以为你不回在乎我走的,小宛你、你当真在乎?”说着他扶着顾宛之的肩膀问道又问了一遍,“我这么走了,你可有想我?”

    顾宛之抬眼撞上他那热乎乎的目光,连忙错开了,只是低声道:“你走,怎么也要当面说一声,悄没声的走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好,小宛,我下回绝不这样了,我跟你保证!”说着,又搂了顾宛之在怀。

    当晚,两人看了好一阵子书,直乏得眼睛打架了,才一起熄灯睡了。

    顾宛之没一会就睡着了,南宫戍看着他的睡脸许久,也迷迷糊糊睡去了。

    清晨,顾宛之朦胧醒来,掀起幔帐看了下时辰,天已泛白。

    南宫戍伸过胳膊来,将他的手揽进被窝里了,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吧”

    顾宛之翻身看他,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一动我就醒了。”南宫戍在被子里抱住他。

    “年轻轻的,怎么睡觉这样轻。”顾宛之搭了一句。

    南宫戍迷迷糊糊答:“习惯了。”

    顾宛之又窝在他臂弯里耽了好一阵,才轻轻拍拍他的手道:“小贼,你再多睡会,我去收拾一下”

    “折腾什么,再陪我睡会”南宫戍的手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顾宛之嗯了一声,也不敢再动。

    不多时,南宫戍的气息均匀和缓起来,顾宛之贴着他的身子,只觉得这小贼的心跳一声一声,沉稳有力,不疾不徐,惹得他又再困倦起来,正将再睡过去,因贴着那小子的身,他身上太暖,直热的贴着的地方冒起一层薄汗,不由得想转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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