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政(2/5)
两三口打发了眼前所剩不多的饮食，南宫戍问道：“小宛，很少见你穿好衣裳啊，可是我见你好衣裳可是不少”
这么看了一会儿，出神想抚一抚他微拢的眉头，方要抬手，忙收住了
那之后许多年，顾宛之只要闭上眼，当日的光影便近在眼前
长乐又退了一步，显然是不信他这话。
“不行”
顾宛之抬眼掠过南宫戍面上，不像在唬人的，浅笑了一下，一手理了理头发，一手继续拨动着茶汤道：“知道了。”
顾宛之悠然盛了一碗茶汤，端在唇边吹了吹道：“下回再说。”
所有杀戮他都可以假人之手，只这件事，他一定要亲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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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长乐冷言斥道。
顾宛之添上水，起身去取了自己的琴，展琴底给南宫戍看去。
“挨着你，热得慌。”
顾宛之进屋之后换了下了在厨房穿的褐色布衣，选了一件苍色的薄绵衫，春晓的阳光透过明纸落在这件寻常的衣服上，意外的安逸，风炉上升腾的水汽漫起来，带着茶香，润了一屋子。那薄绵衫的圆领口透出内里细细一截洁白的衬衫领子，顾宛之颈边的碎发夹在两层衣裳之间，南宫戍看着，伸手去拂。
到如此境地，长乐不知道幽帝会说些什么，他心里有种模糊的意识，渐渐变得轮廓清晰起来，他却压抑着，不愿面对。此时幽帝如此央求，他一时也就糊里糊涂地蹲下了。
十七岁的长乐震惊得无以复加，多年的忍辱负重、处心积虑，原来竟是一场笑话么？
长乐退了一步，冷眼道：“陛下，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潦草洗漱了，披着衣裳坐在正厅里，吃着早饭，看着顾宛之在一旁的风炉上烹着茶。
南宫戍闭上眼，哼了一声，道：“我抱松些”
顾宛之盛了茶与他，笑道：“嗯，怪我还懵然不知，自以为聪明。”
“那时候你已存死志了吧？”南宫戍握住了顾宛之的手。
“别闹！”顾宛之说着就起身了。南宫戍拽了他一把，被他躲开了，回身道：“你乖乖的在这睡着，我一会叫你。”
这话南宫戍无法反驳。
正在这时，顾宛之霍地醒了，僵在床上，看着眼前人，依然睡得沉静，暗暗舒了口气。
“俭省不是做给人看的，是做给自己的。”顾宛之转而问道，“你要不要吃茶？”
说罢，下了床拢了帐子，细碎脚步和着衣料摩擦声渐渐散去，门轴吱呀轻响，南宫戍又睡着了。
“为什么不让我弄？”南宫戍追问。
长乐看着幽帝摔在自己脚边，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拽住了他斑斓的织锦襕衫，用力道：“长乐你、蹲下来些，朕有话跟你、跟你说”
南宫戍气息微屏，闭着眼问：“笑什么”
“好衣裳是不少，可只怕太好了。”
“怎么这么说？”
南宫戍皱着眉头看着他，顾宛之以掌心在他眉间一揉，道：“少跟我皱眉头，不然没饭吃！”
幽帝僵在当场，缓缓回身。
“怕你嫌我说这些往事太闷”顾宛之看他。
再醒来时，南宫戍是被饭食的香味唤醒的。
轻抚着这一行字，顾宛之道：“当年我在宫中时，曾将这一行字固封了，奈何这一手字是父亲亲自教的，便露了马脚，叫幽帝看穿了。”
侧身一躲，顾宛之道：“别闹”
“小宛，你若不介意，可否说给我听？”南宫戍接过茶碗问道。
幽帝不待他蹲好，就骤然握住了他的衣袖，以最后一丝力气道：“长乐死在你手里是朕心甘、情愿”
南宫戍漱了口，擦了嘴，一边看着少年把桌上碗盘撤了，一边道：“我只是觉得相对于你所有的，你穿得节俭了，不，小宛你不止穿的节俭，我看你的用度都很节俭。就比如厅里这对十三盏的灯台，我从没见你点满过。你这么俭省，是不是缺钱用？”
南宫戍笑了，道：“谁跟你闹，你头发夹在衣裳里了，刚才换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吧。”
南宫戍点头道：“好。”
“怎么不睡？”南宫戍缓缓睁开眼看他。
“可当城破之时，他回宫想带我一同出逃再谋生路时，我却趁其不备，以匕首刺入其胸”略顿了顿，又道，“你是习武之人，该知道，即便匕首穿心而入，人哪有立时就死的呢？若他拼力一搏，我二人便登时同归于尽了。”
“朕知道怎么、怎么会不知道”幽帝笑了，在弥漫着的血腥味里朝着他宠爱的长乐郎君伸过手来。
“那你”
顾宛之看着他，道：“小贼”
“没什么”
“嗯？”
他继续苦撑着想探上前一步，脚下无力，径直倒向了长乐。
顾宛之摇摇头笑道：“我要钱做什么用？更何况若有心要揽钱，何必非要用这笨法子？”
“愿吾儿长乐，天下久安”一行字，严谨中不失险峻，险峻中不失古朴，古朴中不失风骨，倒与顾宛之的字有几分神似，看得南宫戍心口一沉，道：“这是顾相的手笔吧？”
幽帝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呼吸粗重起来，血色从带着烟火痕迹的面孔上迅速的退下去，只留一片死灰。他以剑拄地，喘着气忍痛道：“顾卿家的字，我还是认得的你是顾准之的幼子，朕说得可对？”
顾宛之落下茶碗道：“所以我已经穿了好衣裳了。”
“我跟这干耗着好没意思，你自己睡吧，我先起了。”
南宫戍斜睨着他，打趣道：“我不怕闷，只是怕听了要吃醋的。”
顾宛之不理他这揶揄，径自饮着茶。
他拼劲全力的一刺，刚好使那西凉进贡的宝刀刺穿了幽帝后心的铠甲，刀头穿胸而出，鲜血霎时就顺着刀上的血槽刷刷地溢出来，覆盖了甲上已经凝结了的暗色血迹
这一回，顾宛之不由得笑自己痴。
“看穿了？”南宫戍有些惊讶。
顾宛之笑着点头道：“不错。”
“那些质地花色，于我一个无衔无职的布衣穿在身上，只怕太好了。”说着他轻轻抚了抚身上的绵袍，“这件绵袍在你看来也许再寻常不过的了，可即便是眼下这盛世，丝绵也不是寻常百姓人人穿得起的吧？”
“朕、朕早该想到”幽帝苦笑，血顺着他手里的剑流到地毯上，他脚下艳丽的花纹已然化为一片鲜红，“所以说，死、死在你手上，是朕咎由自取”
“又胡说！”顾宛之倒也不恼，“这有何醋可吃？我纵然在幽帝身边几年，却是一心为了复仇的。”说到后来这两句，又正色起来。
“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原来他才是被愚弄的人。
“有传顾相乃是书法大家，可惜昔年遭遇，竟没留下任何书札”南宫戍感叹道，“如今见了，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幽帝看得出他的震惊，道：“朕、朕知道的时候已经舍不得杀你了你是顾府最小的庶子母亲出身又低有什么前途可言？朕给你的比你原本能得到的，多了、多了不知多少倍”
南宫戍点头道：“你为报家仇，这我知道。”
南宫戍听了，切了一声，道：“小气。”
只觉得一股暖意涌来，顾宛之看着南宫戍，笑着道：“不错，那时候我虽然也打算了退路，却也有心一了百了。”说着，眼神又远了，“却不料幽帝早在两年前便使密探探知了我的底细，他临死之前那场景，便如当头一棒，击得我两耳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