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1)

    莫树只当南哥儿是不喜欢自己杀人,却不知南哥儿只是畏惧他杀人那理所当然的神情。

    因为南哥儿两次都在死间挣扎,几乎都是活活痛死的,也是他性子较于其他人要坚韧,换做差不多的,只怕早就崩溃。

    第一世,被烈火烧死,那种身体被炙烤焦发出刺鼻气味,呼吸不上来的可怕滋味,他尝过了。

    然后,五年前,被人折磨三年,鞭抽炮烙针扎刺骨无一尝了个遍,肚腹空到让人发狂,连水中的肮脏水垢他都肯吃下去,冰冷的水,将他灵魂都要凝结成冰。

    每时每刻都与死亡如此接近。

    最让他绝望的是,这一切都是自己从小护在身后那人的意思。

    是以落下悬崖时,他只觉得解脱。

    人,得以安然死去,是上天的慈悲,怜人一生奔波劳苦,终于让其善终,若是死无全尸备受折磨,是上天的惩罚,使其最后痛楚,忏悔前尘罪孽。

    但终究是上天垂怜。

    无论是善终还是恶报,终究不过是一死,从此不必再受劳苦,亦不用担忧前路未卜,只管安心长眠就便。

    但若是无法善终,死了一次后又备受折磨,结果还是未曾死去呢?

    实在可称之为上天的憎恨。

    他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犯下什么无法饶恕的罪孽,才使得命运对他厌恶至此。

    因为终究,还得死一次,在这死一次之前,不知又要受多少苦。

    所以,他想死,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趁早,在自己还能清楚时,干净利落地死去,也免得在未知的未来,承受折磨痛楚。

    说来说去,他只是人生,对自己生命的畏惧,害怕未曾到来的明天。

    仅此而已。

    但是,终究还是选择活了下来。

    人生苦痛,但我还是愿意活下来。

    这次卧床,仍然是大半月,新年果然是在床上渡过了。

    原本约定要去接的人,也另安排人手去接回了广田,莫树在这君曜的小镇陪着南哥儿安静度日。

    居住在这镇上的广田人身份是一名商贩,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在此暂住的这些天,硬是没有官衙的人前来问询当日二十来条人命之事。

    郎中再三保证南哥儿真的无大碍后,被莫树放了回去——虽然广田有他的徒弟坐镇,但毕竟比不上自己在来得安心。

    又陪着南哥儿养了一周,正月过去了大半。

    虽然命救了回来,但那瘦下去的脸蛋,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圆润起来了。

    这使得莫树又很是担忧了一阵子。

    但广田那边的事务又不能落下太久,于是等南哥儿稍微好一点,两人再次启程前往北郡。

    莫树果然如跟南哥儿许诺的,一路过去,再没有动手杀人。

    只是南哥儿看得他苦苦压抑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

    但若是让莫树放手去杀,只怕从君曜到北郡的路上一路皆由鲜血织就。

    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普通的人,无法像莫树一般无视人命。

    特别是在广田生活这么些年,南哥儿发现自己的心越是柔软了起来,或者,该说是软弱了起来。

    今日,仍是如此,两人共乘马,行走在这个繁华的城镇街道中——他们今日落宿的地方,是某位富商的别苑,听得莫树要经过这里,已经吩咐下人安排好两人的食宿。

    如果不是跟莫树在一起,南哥儿只怕一生都不会想到这位四国有名的巨商居然也是广田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觉得没什么奇怪。

    广田的人,何时会做得比这外界的人差?

    个个均是人中龙凤,无一庸才。

    虽然这个城市较之前他们经过的城镇来说,的确是大了不少,行人们衣着也比小城镇的丰富鲜艳不少,但两个男人共乘一骑却仍是引无数人侧目。

    更加别说两人的穿着均为不凡,莫树又生得一张不省事的脸。

    有些的甚至交头接耳在旁边低声议论起来。

    南哥儿不会功夫,所以倒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莫树武力值颇高,所以耳力视力皆佳,一听那些污秽的话,就有点不太舒服。

    照他以往习惯,只要不是广田的人,哪怕只是挡个道儿,他都会不做犹豫地砍杀下去,有时候甚至没原因就会动手起来。

    对于他而言,杀一只这样弱小的家伙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力,哪怕来个三四千,也不过是浪费多一点时间而已。

    现在这些东西说了这么些难听的话,只怕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不自觉地探手在腰间摸了一下。

    南哥儿靠在莫树怀里,所以当然察觉了莫树的动作,想必他又是想拔剑杀人了。

    伸手握住莫树的手腕。“走罢。”

    广田的人生活在这些普通人之间,想要隐匿自己想必都是有些费神的,如果莫树再要乱杀下去,只怕会增加他们的困扰吧。

    也许当时郎中想要自己约束莫树就是指的这个。

    莫树松了手,改为摸摸南哥儿的头。“恩。”单手抖抖缰绳,驱使马继续往前走。

    南哥儿从莫树怀里,探出头去看看那些嚼舌头根的人。

    由于大病一场还没时间修养,南哥儿现在的脸只剩巴掌大小,黑漆漆的眼睛镶在脸上显得非常大,转动间有些扭曲的灵活。

    但凡与他视线对上的,皆感觉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有一双非常冷漠的眼睛,像冰一样。

    看着人的样子,就像是对方已经是死人一般。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如果不是南哥儿在身边,也许他们的确已经变成了死人。

    莫树说不会在南哥儿面前杀人,南哥儿并未反对,那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见到莫树在自己眼前杀人时那冷酷的样子,至于其他时候,他觉得自己管不了。

    但他也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莫树听,因为他本能地不希望莫树知道自己如此畏惧他。

    明明是莫树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而自己却感到畏惧,他可不愿意莫树因此感到困扰。

    虽然莫树没有跟南哥儿明说,但南哥儿也多少猜测出莫树并不以为他所作的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这,却是最不妥的地方。

    但是他又不知要如何说明这一点,所以只得由着莫树这样误会下去了。

    正是因为莫树的表情太过于理所当然,他才不知要如何说明。

    也正是因为莫树虽然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却没有丝毫迟疑地决心抑制动手的欲/望,他才不愿意让莫树知道自己的畏惧。

    宁可让他误会,也不要让他察觉自己的恐惧。

    我现在,拥有的并不多了,所以,我不愿意失去哪怕一丁点。

    白马载着两人,踢踢踏踏来到了正街尾部的大宅前。

    门前早就有人候着了。

    一名老妇为首,后面几位壮年男子,然后是他们的家眷亲属,大大小小的仆人,满满当当几乎要将整个街道堵上。

    “先生,您总算是来了。”老妇大约六十来岁,看起来颇有威严,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路途辛苦了。”

    莫树御马至老妇跟前,下了马,然后伸手将南哥儿抱下,扶他站稳。

    “我们需要稍事休息。”莫树撑住南哥儿有点站立不稳的身子,然后对老妇笑道:“枝娘,可有准备妥当。”

    南哥儿发现在广田的人面前,莫树就是平时的那个温柔和善的莫树先生,一旦在外界的人跟前,他无一例外地会狂暴化,变成嗜血魔头——任何微细的理由都足够使他动手杀人。

    “当然,”名为枝娘的老妇应道,“此次储一在这里,先生是否与其相见一番。”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引路。

    身后的人无声地分开一条道。

    “储一。”莫树扶着南哥儿走在后面,听到枝娘这样说,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道:“请枝娘安排罢。”

    “是。”

    储一?这又是谁?

    南哥儿满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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