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一个甜文的开场白(1/2)

    01这是一个甜文的开场白

    第八次化疗,也熬过去了。

    阿德利安躺在病床上,鼻腔里涌动着消毒水的气味。激素仍残留在他体内慢慢分解,发挥着刺激精神,使病人保持亢奋愉快的功能。血液循环,新陈代谢,心脏抽搐般泵了一下,他清晰地感到那种陌生得可怕,覆盖在他灵魂表面的虚假涂料,一点点,一缕缕,从他的躯壳里抽离,像烟头寥寥的余烬,连生气也一并飘走了。

    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一个男人挤进来,再轻手轻脚地合上。

    他走到阿德利安病床边,站着,默不作声,用目光镌刻少年的容颜。

    天生畸形,从一出生就没有双腿,也没有右臂的人比起‘少年’,说是‘人彘’更为合适。先天性肌肉萎缩吸光了他仅有的左臂,而先天性白血病带走了他残留的健康。

    一个完整的头颅,一截干瘪的躯干,一条细细的臂骨,年轻的肉体过早地承受了死亡的侵袭,凹陷的脸颊里聚着病气,一层黑影罩在他眼眶下挥之不去。

    勉强能动弹的手指只有三根。那三根筷子似的,被一层纤薄的皮包裹的指骨,攥着一角床被,用力地、用力地攥着。头颅张开嘴,鼻腔里插着胃管,两根管子在他的呼吸里纹丝不动。

    阿德利安努力呼吸着,认真地催动脏器。

    他正在发烧,全身浸没在烈焰里,火燎一样烫。

    男人沉沉看着他,努力想掩盖起疲惫来,但长达十八年的阴影不止折磨着他的儿子,也摧残着他的身心,让原本丰盈的爱衰败,让愧疚和心疼相继枯萎。它们仍扎根在他的心脏里,只有像阿德利安萎缩的左臂那样的枝条,沉默地跪伏在地。

    他最终看过来的眼神,一片平静。台风肆虐之后的废墟总是鸦雀无声的。

    “今天想晒晒太阳吗,”他轻声道,“阿德利安?”

    阿德利安掀起一线眼皮。一抹纯度极高的蓝一闪而过。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攒够力气,慢慢地抬出一点弯,一点笑意,呼着气说:“嗯。”

    男人便熟稔地来抱他。

    阿德利安的手指勾了一下,也像是抽搐那样,有气无力的,擦过了男人的衣角。

    便再没有力气了。

    他不再动弹,伏在男人怀里喘了一会,气若游丝。

    晒到了太阳,阿德利安好一些了。

    他裹着一张薄毯,男人为他理了理堆在胸前的部分,让他能从毯子里露出半张小脸,看一看落在他眼睫上的光点,嗅一嗅春天的花香。当然,清晨徐徐的微风,是不被允许接触过于残破的少年的。免疫系统几乎完全停摆的他,只要一点凉气,就能烧上三天。

    阿德利安看了会儿落叶,又看了会儿枝头的新芽。

    “没办法了吗。”

    推着轮椅的男人沉默了一会,想像以前那样说些安慰的话,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了。所以他保持着沉默。

    阿德利安明白了。

    回到病房后,他看上去好多了。连青紫的唇也带上一丝血色。唇线罕见地弯起来。

    男人说:“你”

    他‘你’了半天,后面也没能跟出什么东西,只给阿德利安把被子盖好了。

    只有脑袋属于自己的少年,有一颗长得端正的脑袋。

    阿德利安偶尔看到镜子,就会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他一个人看着镜子,看一看就笑一笑。

    他的确生得好看,也许是身体全部的缺陷都补给了这张脸,才让再憔悴的病容都无法掩盖他五官的精致。那双蓝眸,据说是继承了他素未谋面的母亲,男人很少直视他,会触动伤心事。

    他乖乖地躺在床上,伸了伸脖子,用眼睛去够男人的身影。

    男人盖好被子,准备起身时,一直静静看着他,以至于让他不敢扭头的少年,忽然轻声接下了他的话:]

    “你做得很好哦。”

    他愣了愣。

    阿德利安说得很慢,吐字也很含糊。

    “你帮我活到现在了。”少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成功地,多活了十八年。”

    说了这么多话,阿德利安又有些累了,他就放缓语调,小声地说,“我见到了很多东西,很多,我本来看不到的东西阳光,树叶,花,还有云。”

    两颗青金石似的蓝眼睛,一定是贮藏了阳光才会这么刺眼吧。

    男人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这些算什么,还有很多你没见过。你还没见过学校,没见过商场轮船,动车,地铁,快艇,你也没坐过”他忽然被某种巨大而悲哀的恐慌摄住了,结结巴巴地,不受控制地,拼命搜刮着记忆,“你,你还没弹过琴,钢琴,你一直想学的,说手指弹琴的动作很好看。你还想画画吗?做陶艺?你可以给自己捏个马克杯对了,你还想游泳,想放烟花,想亲手点燃热气球,你还想,你还想”

    阿德利安微微别开脸,轻轻地:“我想你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男人说,“我——”

    “我想我想你去看。”

    阿德利安吸了一口气,趁着那口气还在胸腔里,尽力发出更清楚的声音:“学校,商场还有别的什么。你去看吧,我想你去看。还有,还有”他眼中露出一点茫然,很快闭上了眼,做出思索的样子,胸腔缓缓起伏了一会儿。

    “还有火山,好像是叫,尼加拉尔吧?”

    “尼加拉瓜。”男人说。

    那颗小脑袋点了点,眼帘抬起来,又放下去,不再试着提起精神。

    “唔金字塔,巴厘岛什么的,”阿德利安闭着眼说,“还有,极光吧,北极的南极的冰屋。”

    说了这么多,他喘不上来气了。

    男人紧张地看着他:“休息一下吧,阿德利安。好好睡一觉睡醒就就什么都好了。”

    “一百九十三个国家呢,”阿德利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睡意,“你去看看吧。”他安详地说,“替我挨个住,哪儿哪儿都住个唔,一两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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