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趣与有趣(1/1)

    或许这也应该归咎于他。

    是他选择了这个总是会对他说暂停的世界,是他一直有所保留地在无形的安全边界中戏耍,是他从来游走于规则内外,却从不真正偏离它。

    思及这里,总是令人厌烦。

    尽管今天晚上多了一些插曲,但归根结底,也算在骆宸意料之中。他能察觉到,在以压倒性的武力取胜后,隋唐对待他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对方终于开始尊重他。

    这是骆宸邀请隋唐进来的意图之一。只是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过于顺利了,没有意外,没有曲折,也许其他人会喜欢这样的发展,一切都可以成竹在胸,稳操胜券。

    但骆宸其实会为此感到……愤怒。

    是的,愤怒,他亦觉得自己古怪又矫情。

    可他确实为此感到愤怒,他无法欺骗自己。大多时候他能无视这份微不足道的愤怒,但有时候,它会从混沌的水面下浮现出丑陋身影,咕噜咕噜地滚滚冒着令人作呕的肮脏泡沫来。

    譬如此刻,他能感到自己由衷地厌恶这一切,每个人不过都是按照被输入的信息来输出行为,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一切都是操纵如意,一切都是大同小异,一切都是不值一提。

    不知为何,这一切似乎完全无法说服他——它们看起来毫无价值。

    就像孤身独处在一个人工世界,自然的东西好像不存在。就此攀附这个世界,摆弄这些玩具,是永恒而唯一的选择。别人好像没有这种烦恼,他们看起来足够喜欢这个人造的世界,期待着这个人造的世界给予他们精彩纷呈和千姿百态,似乎只有他私下隐秘而古怪地觉得一切既无趣又值得愤怒。

    大约是他期待荒诞。

    休整片刻后,被漠视的男人缓步从沙发那边走过来。他身高颀长,整个人懒洋洋地斜站在吧台旁,也颇具几分侵略感。

    “……不做吗?”隋唐惯常地轻笑着,他朝少年挑了挑眉,随口询问的同时,眼神露骨地掠向了少年的下半身。早在方才两人沙发上缠斗之际,他就察觉到了对方有了反应。

    骆宸抬眼看了看隋唐,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漂亮的杏眸里写着冷淡至极的拒绝。

    “因为道德感吗?”对方太过无聊的坚持,愈发让隋唐起了探究的兴趣。

    道德感?

    他的人生存在过那种东西吗?骆宸或许更喜欢另一种说法。

    “不,因为我恶心你。”

    “哦,可你**。”

    尽管是因为暴力引发的肾上激素狂飙,但骆宸无意就此解释,他声线极凉,反而道:“恶心也能激起情*。”

    “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骆宸冷笑。或许是垃圾的共鸣?

    在烟雾里分外温柔无邪的面容被少年身上那凌厉的尖锐感刺破,逐渐流出异样的黯暧脓液,是不明净也不稳定的危险质地,腐败而粘稠地污浊着他人的视野。

    明明是来夜色的人,却对情*,不屑一顾?这不免令隋和生出笑意。他不置可否,指节叩上大理石的光滑台面,他们无声地消磨着眼下的时间,心照不宣地共同度过此刻。

    既然彼此短时间内都没有离开的打算,隋唐转而开口道,“几年前,你曾经去唐医生那里,整整治疗了两年。”唐医生是市内十分有名的一位心理咨询师,私人预约早就排到明年,不是寻常人可以约见到的。

    “你去看什么?”

    骆宸的眼睛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下,他的瞳仁颜色偏淡,大多时候这令他看起来温柔无害,少数时候则显得没有感情。隋唐的发问,令他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事,因为遥远,所以失真。

    他笑了起来,自嘲似的:“那只是为了让我的父母安心才去的。”

    也许是知道这样避重就轻的回应无法教提问者真正满意。他很快收敛笑意,垂下眼睫,睫羽如蝶翅一般,浓密而漆亮,翘起来的弧度里闪着细碎的莹光,却于眸心处投染出阴翳的深色,无论如何也看不分明。

    “只有想自愈的人,才能被治愈。”少年平静如水地道出成人式的感慨。

    而他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

    或许是对自我的惩罚。选择深陷于谎言虚假、愤怒痛苦、虐待病态、危险混乱、悲厌极端、恶念残暴之中,他根本不配得到,与正常有关的一切事物。

    手机适时震动,骆宸低眸察看屏幕,是隋和发来的消息。对方看到他在家中留下的便签,原定的归时如今早过了,他问他还有多久回家。骆宸没有回复他,之前没有,接下来也不会有。但即便如此,对方也不会打电话过来。

    骆宸不在乎隋唐对上一个话题的反应,他放下手机,便自然切入道:“小和说,你总想改变他。”

    “所以呢?”隋唐耸肩,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他并不以为自己有什么错,也不以为这有什么难以解释的,“他太特别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心碎过。”

    “身为兄长,却想要弟弟心碎吗?”少年神色冷清,语意带笑,笑里讽刺。

    闻言,隋唐顿了下来,他忽然看向骆宸。他可以继续玩世不恭地糊弄过去,反正他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或许是因为夜足够深,又或许是氛围太好,此刻他觉得骆宸能够明白,所以他才压下声线,笑意在喉腔中震动,于朦胧光色里愈发低沉而富有磁性。

    “活在这种世间,还没有心碎过,那也能——算是个人吗?”

    “相比我们这样的人,他才更像一个怪物吧。”

    那得是怎样的无情啊。

    又得是怎样的幸运啊。

    一时之间,谈话坠入沉默的空白中,惟有烟雾静静浮沉。话说到了这里,隋唐隐隐有些担心起隋和来。就算他的客观行为再怎么有所商榷,但他的主观意愿确实是为了隋和好。当然,这种好,不是谁都能消受,可世上又哪有什么完美的好。

    只是骆宸呢?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与他共谋今夜,“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年任男人审视斟酌,他从容自若。毕竟在虚假的人工世界里,万事万物都有迹可循,荒诞总是不可期待。

    “放心。”没有给出真正意义上的回答,骆宸只是微笑着作出承诺,“不管我会做些什么,我都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语完,少年人向前倾身过来,他距离极近地凝视隋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真的在担心他吗?”

    “那可是我的弟弟啊。”隋唐失笑,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

    片刻后,他从少年那双漂亮而澄澈的眼睛里,看清了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对方没有担心这种情感,所以认为他也没有。

    隋唐对权势富有野心,一个真正具有野心的人,其实是不能没有情感的。没有情感的人是无法最终摘取桂冠上的果实的,因为他们无法煽动他人为己所用。于隋唐而言,情感和金钱一样,都是通用货币,可以随意支取,随时封存,任意使用。它们不是万能的,但没有,也万万不能。

    诚如对方所言,他们的确不尽相同。

    时至今时今刻,他才终于望见了这张漂亮又天真的面容背后——对方和他弟弟一样,也是一个无情的怪物。

    区别或许仅仅在于,一个没有正面感情,一个没有负面感情。一个人善于伪装,一个人拙于表演。

    啊,人间可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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