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隔花墙红袖诉衷肠春流渚檀郎害相思(6/8)

    这日天se已暝,桃源百姓渐入梦乡,陆宅中守夜的老仆正支首yu睡,忽听得门外马蹄得得,不一时便有人上前叩门。他起身掀开木栓,见一负着毡包的少年快步进来,忙弓腰笑迎:“游小哥儿好快脚程,想来路上不曾歇息罢。”

    陵游脚下不停,虽面带倦se,眸中依旧清亮,问道:“郎君何在?”

    老仆提着灯笼,缀在他身后照路,答道:“郎君昨日方出了场,今朝不曾会客,只在房中看书。”说话间已到了后廊,步出角门,便见南边倒座三间小小抱厦,四周遍植草木,中有一棵银杏,不知何年何月栽得,如今高久出檐,枝叶繁茂,随风簌簌摇落,遍地铺陈,sebh金。

    那檐下立一青衣小童,约莫十岁年纪,头顶两个总角,手捧一碟果食,正吃得两颊微鼓,见了来人,立时咧嘴:“陵游哥,你可算回来了。”

    陵游顺势捏了捏他愈发白胖的面颊,笑道:“决明,若郎君再纵着你吃甜,只怕要胖成一颗球了。”说罢打门进房,入目一张黑漆博古架,上陈翰墨、酒盏、拂尘、如意,件件jg微,旁设琴案、香几、熏炉、藤床,处处雅致,间隔一架绣面屏风,其后烛影摇晃,一人本伏案执卷,见状抬眼看来。

    你道他生得怎般模样?有诗云:“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陵游俯身一拜,说:“郎君,信已带到,回书在此。”言罢复又抿唇一笑:“我观沈公高义,沈娘子亦非趋炎避凉之人,郎君尽可安心。”

    陆清举闻言展信细看,见其上絮絮数言,皆是暖语,想那事后亲朋故眷莫不利尽交疏,心下感动,眼中不觉浮出一点笑意来,温声道:“你一路辛苦,且回去歇息罢,明日不必上房伺候。”

    陵游禀了差使,心无挂碍,是夜一头栽倒,自是好眠。

    时光易过,倏忽之间,已到揭榜之日。陵游领命往府城看榜,才去不到两个时候,只听一片锣响,三四名头扎红巾,高擎锦旗的壮汉骑马而来,口中高呼:“快些请陆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左右邻里知道消息,索红封赏者险些踏破门槛,簇拥过来观看那金花榜帖,见其上写道:“报贵府老爷陆讳清举高中解试首名解元,京报连登h甲。”一时啧啧称羡。

    决明还是孩童心x,兜里揣着两把喜钱,奔前跑后地应酬,热得满头大汗,待要歇上一歇,觑着空儿往嘴里塞了一块蒸su果馅饼儿,方嚼得两下,就见几顶轿子到了门口,乃是地方乡绅及同宗亲戚,往日里不甚熟络的,亦或是为避嫌不愿往来的,如今都情真意切地贺上门来,教人唏嘘。

    陆清举面se不改,少不得个个俱要打点,这般迎来送往,应接不暇,直忙乱到入夜,众人散去,徒留满室纷乱。正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话休饶舌。且说桂榜题名,次日便要作鹿鸣宴,除新科举子外,还有内外帘官,人人拜见,莫不深深打恭。

    清举既中解元,依次叙礼,坐在州官下首,不一时酒菜上来,先绰边儿放了四碟果子,一壶四明碧香酒,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鲜,却是:微糟而带生的洗手蟹,香喷喷油炸盘香蝉蛇,滤蒸的海月江瑶柱,清炒带壳赢蚌。落后又是四个影青釉瓷盘,盛着一尾新煎鲥鱼,一瓯儿水晶蹄膀,一瓯儿山药烩红r0u圆子并一只g蒸劈晒j。

    席上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小丫鬟撤下碗筷,又拏了茶来,或是紫笋、yan羡,或是双井、日注,配着各样细巧果仁,样样jg致。

    这厢众人正说着话,却听那屏风后头传来几道拨弦声。循声望去,见影影绰绰一道袅娜身姿,侧坐在竹椅上,x前环抱一把阮琴,粉颈低垂,五指纤纤。

    少顷,轻拢慢捻拨弹起来,嘈嘈切切如珠滚玉盘,但听她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一曲已罢,众人拊掌大赞。州官本好音律,便教人撤去屏风相见。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咚,兰麝馥郁,那小娘子捧着阮琴款款下拜,如花枝摇飐一般。细看她眉眼,却是瓜子面、远山眉、樱桃口、粉颊桃腮,再看她装扮,乃是淡h衫子郁金裙,头上宝髻堆云,只簪几朵木樨点缀,清雅脱俗。端的是: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州官问道:“这位娘子上姓?”

    她答道:“奴家姓苏,小字梅生,家在清溪桥边住。”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原来那清溪桥乃是出了名的g栏后巷,舞榭歌台日日常欢,不知造就多少美妓名伶,自然也引得那些个游人浪子,终日流连se阵,骨醉神飞。这其中有处旧馆,主人家姓苏行九,原也是朵无赛的琼花,奈何上了年纪不愿从良,索x自赎自身,赁下个小院教养起nv儿来,每日里摆酒会茶,靠着粉头过活,倒也如意。

    早听闻她膝下出了个花魁娘子,不单生得风流俊俏,百伶百俐,更难得se艺双绝,善诗书,通nv红,双陆棋子不消说,还会弹一手好阮琴,便是眼下这位苏小娘子了。

    在场皆是读书人,最好风雅,当下已有人道:“苏娘子好才情!何不再唱一曲?”

    苏梅生莞尔一笑:“今逢良辰,奴家便献一曲‘喜迁莺’,为各位老爷助兴。”说罢将阮琴跨在胳膊上,边弹边唱:

    “文倚马,笔如椽,桂殿早登仙。

    旧游册府记当年,衮绣合貂蝉。

    庆天申,瞻玉座,鹓鹭正陪班。

    看君稳步过花砖,归院引金莲。”

    这词曲寓意甚好,更兼歌喉婉转,声如枝上流莺,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只不知为何,那歌声中竟似有万般愁绪,无尽哀思,教人心生怜惜。

    席上有晓事者,见这苏娘子单把一双秋水妙目望定一人,正是高中吃点好的。

    书接上回,话说苏梅生献艺鹿鸣筵,满座俊彦,却独对一人青眼相加。

    此人姓谢名怀信,表唤德彰,祖居永嘉积榖山下,乃昔年康乐公谢灵运之后嗣,年登二十一岁,生得面白唇红,神清骨秀,更且x罗二酉,学富五车。其父母在时,甚善经营,攒得家资颇厚,可惜十五岁上,接连谢世,留下兄弟三人,分家迁住。

    怀信年纪最幼,又因才气凌云,自小受宠,上头两个兄长亦怜ai他,故而从来不知疾苦,整日里放情山水,眠花醉月,或暮舞朝歌,或呼卢喝雉,虽则不善作家,最好把酒持螯,得送诨号“饮中仙”,常与人言:“人生能有几?不乐是徒然。”

    这般徘徊到十八岁时,合他同龄男子俱已做了新郎,夜夜花开并蒂,只他一人形单影只,虽前呼后拥,到底孤枕难眠。远近有遣媒来撮合的,怀信却又不允,只说:“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我父母俱亡,便无需遵这些陈规,若要结姻,自要寻个合我心意的。”

    旁人问:“你属意为何?”

    他道:“要她才逾班昭,貌b王嫱,蕙心纨质,善为乐方。”

    听他这番言语,众人当面不语,只暗里议论:“偏生出些不着边际之款儿来!莫非是神君降世,当真要娶个仙nv儿家来?”

    也有借机与他玩笑的,道:“这却不难。那清溪桥边苏九娘家有个养nv,名唤梅生,出落得十分好颜se,不单能写会画,还知音识曲,如今年届及笄,正待初张yan帜。苏九娘惯来怜惜nv儿,效法b武招亲,竟设下个‘以文会友’的擂台来,誓要寻访一位堪配的郎君,你若有心,何不一试?”

    怀信怎不知他语含讥诮,不以为意,反暗思道:“果真如此,一试何妨?”

    不题谢怀信这番计较,且表苏梅生之来历,亦教人叹惋。她生于残冬时节,在怀抱时就丧了父,母亲因要别嫁,把她抛撇在城外梅花圃内,径自弃家而去。所幸吉人天相,恰遇着伴客出游的苏九娘,怜惜她孤存一身,无处着落,遂收容膝下,待如亲nv,抚育长大。

    到十岁上,梅生已是花容婉约,身姿窈窕,更兼x情聪慧,竟成个不折不扣的才nv。九娘虽心中欢喜,到底不忍她堕落风尘,身居下贱,便道:“我儿年岁渐长,不若离家投往别处去,耽搁在此处,终究无益。”

    梅生不依,道:“母亲说哪里话?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更遑论母亲于我,恩同再造,我若一去了之,只怕心中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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