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晚黄昏(2/2)

    他将衾被盖在少年身上,又默默对着床上的人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走了出去。

    洁白的狩服衣角,赫然沾着大片鲜红的血迹,像一株盘踞在角落中盛开的鬼罂粟。

    长津默默端坐着,既不修行,也没有打算冥想,他只是直直看着前方,像一俱会呼吸的尸体。直到天际出现晨曦,微弱的光亮从窗缝钻进屋内,他的瞳孔才缩了一下。

    约莫半刻之后,长津才在昏暗的寝室中睁开了眼。他推开身上的被子,费力地坐起身,仅这么两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要了他全部的力气。

    这个瞬间,场外的黎白瞳孔紧缩了一下,他的心脏在听到这声响彻道场的密咒后漏跳了一拍,肺部的气流也被道场中央的强风全部吸走了。

    “远视千里,不见黑子。离娄之明,无益于光。”

    司寅心底发痒,他瞪着长津冷然的面孔,牙齿“咯吱咯吱”了半天,在内心世界的一番天人交战后,良心最终还是战胜了他淫恶的坏心思。

    长津早已背过身去,向道场外走去。

    刑场设在棫朴的道场中。这里四面都有棠宁与黎白亲手刻的石碑,约有九尺高,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咒语与图案,纹路挤作一团,肉眼都无法分辨出一句完整的话。八方代表着最原始的爻卦,由山林中灵力充沛的水域维持紧密的联络。它们之间互相作用,交织成一个复杂的无形网络,包含了与六十四卦对应的关系,又从中衍生出茧丝般细小的、无法限定长度的牵制,犹如世间万物之间的联系一样复杂。

    在这个灵力的杀场中间,这个男人居然没有丝毫恐惧!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半刻的时间过去,司寅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嘶吼声在疾风中变调,宛如千千万厉鬼放声哀哭,却泥牛入海,被呼啸的狂风撕得粉碎。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长津手中的剑,突然大笑道:“都是什么罪?你倒是给我悉数列举一番!”

    这段咒语在他平日的狩杀中念过了无数次,而这次不同,这次他是与司寅对视着念的。烂熟于心的字符,似乎因为近在咫尺的男人沉重的喘息声变得出奇的漫长。

    “长津——!!!”

    长津抬手将刀刃抵在男人的胸口上,在对方灼烫的眼神下一字一句地说:“我减灭邪魔,从来不需要理由,方才只是道场中的例行规矩。”

    这一抹艳丽的红光映在长津的脸上,给他惨白的唇色涂了血似的,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灼烫的余晖。

    他看着上面令所有妖祟忌惮的经文与咒语,裂纹状的赤金色纹路,再滑到执剑的人纤长白皙的手指上,眼底的笑意愈发浓厚。

    长津面色不改,缓缓起身,退了半步,在距离男人刚好一丈的地方站稳。

    “你打算怎么做呢?”司寅语气平稳地开口问道,似乎他心中已经有了确切的答案,长津接下的动作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个精密如仪器,又繁复得堪为混乱的道场也可以称之为“另一个微观的世界”了。

    他十指死死抠着床板,指甲几欲将坚硬的黑木刺穿。他高高肿起的嗓子堵在气管中,呼吸时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像一条被掐住了命门的蛇。待肺部得到了缓解后,他才缓过神来,彼时已是头晕目眩,满嘴的血腥味,浑身被冷汗浸了个透。

    两日之后,正是黎白用筮法演算的处刑日。

    袭来的微风卷上了狩妖师的衣裾,随着风速变得迅猛,他的狩服向后翻起,修长的骨架从在衣服的褶皱下显得格外削瘦。他的鼻梁十分秀气,从额头到脖颈的线条极为优美,乌黑的发丝飘飞在他耳后,露出的高高昂起的下巴,颇有一副两人在深林中初见时,那番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的神情愈发冷酷起来:“道场一旦开启,必须要见血才会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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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天地昏黄,光线朦胧,已是黄昏。

    青铜制的狩妖剑见了血,散发着灼眼的白光,像一柄长长的火炬,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赤金色火焰。

    如果细看,才会发现这件狩服与他平日里所穿的黑红滚边素裳不一样。它表面看起来通体纯白,却蕴有水波形的日冕模样的暗纹,在日落的折射下,泛出淡淡的青色,如同一块宁静的淡水湖泊。

    往昔中,狩妖师光芒澄澈的眼中被黯哑的漆黑完全占据,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光了。

    长津在道场中间趺坐。他单穿一袭雪白的狩服,手边搁着那柄松青色的狩妖剑。

    长津不答,继续念着口中的咒语。

    就在此刻,晚黄昏的色彩逐渐变得诡异起来。晚霞被烧得暗红,金灿灿的云沿像是一瓣盛着火焰的轻薄纸张,下一秒就要泼下岩浆来。

    黎白立于道场外,东南方的石碑中间,默默看着场内的两人。

    “狩妖剑。”司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神秘的古代兵器,轻声叹道。

    一股强劲的气流从长津的身后骤然窜起,裹挟着他毫无感情的咒语,如庞大的惊涛骇浪,向司寅砸去。

    晚黄昏最后一丝光线也快要掉入暗黑的天际,红光斜照,司寅空荡荡的右臂喷涌着黏稠的血柱。

    知道长津向来都是“不教而诛”,这下一开口就是问他认罪,势必动了决杀的心。司寅迷恋的目光渐渐爬上一丝寒气,脸上的表情也消失殆尽。

    “你走吧。”

    只见血沫喷涌,在肆意的气流中失去了方向,梅花落地般,四处飞溅。

    “恶鬼‘司寅’,你可认罪?”长津冷冷地问道。

    在那浑浊的光线中,司寅很难看清面前的人的表情,以至于在他的视线中只有枯萎如肝脏色的景象,唯有狩妖师苍白的肌肤如一片魅影,在他的眼下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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