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艳丽的冷锋(1/1)

    夏姬是与长津的生母若浔都是郑穆公的女儿。少妃姚子在诞下小女儿若浔后身体虚弱,终日郁郁寡欢,在一棵桃树下香消玉损。

    夏姬和若浔最先发现了姚子的遗体。年幼的女童们静静地望着母亲冰冷僵硬的身躯,她们一人抱着母亲的一边腿,试图将悬挂的尸体抬下来。

    郑穆公闻讯而来,却看见自己两个女儿跌跌撞撞,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把妻子的身体重重摔在泥地上的景象。

    只见昔日里冰雪美貌的姚子鼻青脸肿,被撕碎的上瓣唇吊在半空微微颤动,郑穆公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夏姬为陈国夏御叔诞有一子,名曰夏徵舒。

    三年后,大狩妖师棠宁在北方巡守,对箭术十分感兴趣的若浔一见他便展开了狂热的追求,当日就央求郑穆公将自己许配给棠宁。

    郑穆公向来就十分疼惜两个女儿,但他心底清楚这件婚事比登天还难——要知道性情古怪的棠宁很少会与普通人交谈除邪镇妖之外的事情,若非有要事相求,他根本不会与自己见面。

    郑穆公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大狩妖师拒绝的打算,棠宁却出乎意料地请他进屋了。之后两人相谈了许久,他竟然还郑穆公的请求。

    若浔狂喜,十日后就迫不及待地嫁给了她身心向往的男人。

    喜宴上,从陈国赶来的夏姬远远就看到了棠宁。她不仅对这个英俊冷漠的男人毫无好感,心中也早已在路途中感到一种不安与惧意。

    就在她踌躇着脚步,准备与丈夫一起走进去时,屋子中央的棠宁瞥了她一眼,夏姬的血当场就冻住了。

    她明知男人飘忽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拂过了远方的人群,并没有放在她身上,但她坚定地认为这个强大的狩妖师穿过那些陌生人,一眼就看透了她的肉体,轻蔑却狠毒,仿佛射入了一颗坚硬的钉子,刺破了她虚弱飘渺的魂魄。

    她的脑子里如闪电般窜过妹妹若浔柔美的笑靥、夏徵舒奶声奶气的咿呀学语、桃树下姚子随风飘荡的尸体,然后就是一道刺眼的红光,像是滴血的伤口,从新鲜雪白的肉体上喷薄而出,散发着馥郁的甜腥味,令她口舌生津,喉管发痒,居然从泉涌的血液的幻想中感到了深深的干渴。

    夏姬浑身直冒冷汗,浸透了她鲜艳亮丽的衣裙。她躲在夏御叔的身后瑟瑟发抖,不断央求丈夫带自己回去休息。

    至此之后,夏姬就开始对棠宁避而远之。而她也不敢相信,喜宴上那匆匆的一面,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妹妹——一年后,若浔因难产而死。

    在十五岁束发礼之前,长津不具有成为狩妖师的资格。与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他在书堂中借宿学习,每年会到姨母家中避暑三个月。有些时候,他与姨母一家共处的时间比他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还要长。

    夏姬虽然厌恶棠宁,却对长津疼爱万分。也许是极为思念若浔,她将长津视为己出,甚至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更爱护一分。

    夏徵舒是一个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人。

    当夏姬秾丽艳绝的外貌被一名男性完美继承时,再加上夏御叔沉默阴郁的性格,便造就了夏徵舒这样一个人。

    他的存在,简直如淬毒的冷锋般,令人无时无刻都感到一种用指腹触摸刀刃时心惊动魄的锐利。

    他不爱与人说话,常独自一人在露台浓郁的阴翳下读书。

    他曾在庭院的水池里养鹤,日落时就静静地看着那几只本应在更为广阔的河水中嬉耍的鹤群是如何在灰面的囚笼中哀叫。鹤群艰难地煽动翅膀,拍打水面想要飞起,却拖着两条骨折的双足重新跌倒在深漆似的池水中。大片雪白的水沫,又重新消融在带血的羽翼之下。

    夏徵舒在常人看来,拥有着与他外表不匹的安静温和的性格。即使他朱漆油彩般平缓的眉宇间难以抑制地散发着淡漠疏离的气息,却仍吸引着人们像飞蛾扑火般向他靠近。

    人皆有爱美之心,他们在那副具有震慑性的皮囊下,钝然感到了身而为人低劣与羞愧。抑或是在夏徵舒平淡如水的目光中冷汗暴下,像是被看透了心底的防线,不敢再与他交谈半分。

    长津也十分了解自己那位美艳得不似活人的表哥到底是什么性格。好在他从小就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孩子,也未曾招惹过夏徵舒的厌烦。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玩投壶?”长津问他。

    夏徵舒放下了手中的木箫,仰头望向他面前被热汗熏得双颊粉红的少年,并没有回话。

    长津知道面前的人就是一只装满了水的瓮,怎么晃都不会发出一点响声。他哑然摇头,自讨没趣地捡起地上的投枪,转身准备离开。

    “哎呀!”

    他突然惊叫一声,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夏徵舒扑倒在地。

    一股蕙草的冷香从夏徵舒的衣袖中钻出,被他的体温烘出一丝柔和的暖意,比露台旁香炉中的熏香还要好闻。

    “你同他们玩了那么久了,在这里陪我歇息一会儿。”夏徵舒发出沉闷的声音。

    长津轻轻推了一把身上的人,见夏徵舒正抬头与他相视。那黑沉沉的眼眸恍若深潭,不经意间令他的脸颊发烫起来。他鼻尖冒汗地说道:“你别压着我呀,我陪你就是了。”

    夏徵舒默默起身,垂头继续摆弄手中的木萧。

    “不如……你教我吹这个吧?”长津看着那根古旧的木箫,对夏徵舒说道。

    青年却直径把木箫递到他的手中,在长津诧异的眼神中轻声说道:“我也不会吹。”

    长津愣了一秒,却没有戳穿昨日深夜里听见夏徵舒的房间里传来的萧声。他仔细摩挲着一排光泽温润的音孔,正准备将东西还给对方时,却被摁住了肩膀。

    夏徵舒站起身来,对他说:“我教你些别的。”

    长津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立马消散得一干二净。他笑着仰头问道:“好啊,你要教我什么?”

    只见青年将身后的佩剑取了下来,放在他面前,唇间吐出两个字;“剑术。”

    长津幼时擅射术,更擅剑术。他在狩妖师世家年轻一辈中,属资质最佳,最为聪颖,被视为即将成为棠宁之后最强大的狩妖师,此时他已经在平辈中没有了对手。

    他望着面前这个看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表哥,突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夏徵舒不解地问道。

    长津擦了一把自己眼角笑出的泪花,他想不到这个跟闷葫芦似的人居然也开起了玩笑。

    他单手撑起起身,满眼笑意地看着比他高一尺的青年,说道:“那你可得好好教教我。”说完,还做出虚心请教的模样,向对方作揖。

    夏徵舒的嘴角也勾起一个柔和的笑意,郑重地回敬了长津的礼仪,然后转身向庭院走去。

    长津走在他身后,做好了“不耻下问”的准备,却被夏徵舒的动作给吓傻了。

    狩妖师的剑术讲究“罚”与“仁”俱备。对待邪魔妖祟,他们必须斩草除根,不得心慈手软半分;可面对普通布衣百姓,以及一些没有害人之心的精灵时,他们主要以警示与惩戒为主,绝不会对他人的性命造成一丝威胁。

    然而,面前的夏徵舒所展示的一招一式是他从未见过的狠戾与残暴。

    长津几乎能够联想到青年是如何迎面一刀劈下,将对面的敌人的颈椎骨完全挫断,再旋手向前一送,把那人的喉咙捅个对穿。当血雾喷薄而出时,夏徵舒早已来到了他的身后,反手抽出自己那把还插在对方喉咙上的佩剑,从背后轻而易举地刺入心脏的部位。衣物被刀锋划破的声音,几乎就在耳畔。

    此套动作头尾只在长津眨眼的一瞬,最终他只能看到夏徵舒骨节优美的手腕晃出的残影是如何利落收刀的。

    他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如同白日里见鬼似的瞪着夏徵舒,轻轻地抽气着。

    夏徵舒表情平静地将手中的佩剑交到长津手中,对他说道:“你也试试。”

    “我……”长津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胃中泛起的一阵阵酸味,令他难受得脸色苍白,却怎么都发不出干呕的声音。

    “我不会。”他硬着头皮摇头道:“你这是杀人的手法,与我学过的除魔斩妖的手法不一样。”

    说完,他才缓缓抬头去看夏徵舒的表情。想必自己刚才那番话,或许会招来表哥的不悦。

    可夏徵舒依旧神色淡然地与他对视着,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就在长津松了口气时,他听见头顶传来青年的声音。

    “都是一样的。”

    “什么?”长津双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追问道。

    夏徵舒轻轻眯起双眼,目光冷淡。他的手掌覆上长津柔软的后颈,感受到少年一阵惊促的颤栗后,用自己那几根带着剑茧的指腹往上抚去。他的五指穿过冰丝般的鸦发,将还未进行束发礼的表弟耳后披散的头发慢慢捋到了发梢。

    “你会懂的。”

    长津正对着刺眼的太阳,太阳穴正突突急跳,带来一种撕裂的眩晕感。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夏徵舒,清晰地感受着那几根按在他后颈上发凉的手指,恍若薄如蝉翼却寒光毕显的刀锋,令他无端生出一种下一秒将要被挫断脊椎的错觉。他打了个寒颤,在淡淡的冷香中如芒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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