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婚礼(1/2)

    十九、婚礼

    你挣扎着想站起身,置身于某人手心里的感觉实在很微妙,他的皮肤成为软化的大地,掌纹成为地面的纹理,体温成为蒸发的地热,你像落在他手中的一团雪,被他轻轻一握似乎就要融化。手指又落下来,在你全身各处很感兴趣地蹭碰着。任人宰割的感觉逼迫着你,你在指尖戳到脸颊上时扭头奋力地又咬又推。对方纹丝不动,你口齿不清地抗议说:请不要戏弄我。

    对方发出轻笑声,似乎心情不错。

    你趁他手指的力道稍微松懈,从他指缝里钻了出去,落在一片近似桌面的平地上。最近处摆着一只带杯套的玻璃杯,你飞快地躲到后面去,扒着兔子图案的棉织杯套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窥探。阴影覆盖下来,兰登故作礼貌地冲你颔首,欢迎来到我的住处。

    你抬头打量,周围的景致一一落入眼底,这里看上去就像数个世纪前的屋子,墙壁、家具、天花板均由未经漆色的原木构成,深褐的木纹坦然露出仿佛咖啡表面的涟漪,铁质灯框高高低低盛着星辰,让你想起人类博物馆里的古董矿油灯;巨幅星际地标图占据一整面墙,看得见标注勾画的痕迹;带玻璃门的木书柜里摆着古老的硬壳纸质书与铜质星空仪,直角与半圆构成的窗户下有盆栽舒展绿意。

    房内空气暖和,天然木质与烛火交织出催人困倦的淡香。

    供热炉上趴着一只毛皮灰黑的猫科动物,翠绿的眼珠锁定了你,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爪垫踩过织毯朝你走来。你就像无意闯入巨人城堡的旅人,这只负责看守的猫科动物对你虎视眈眈,城堡的主人则笑眯眯地在一旁看戏。你急忙跑过去扯他的衣袖,声音几乎变调:兰登!

    他朝你伸出手,你在黑猫的逼近下不得不重新回到他手心里。

    兰登把你放进胸前的口袋里,顺手戳了戳你的脸颊:我带您出去看看。

    你扒着口袋边缘,探出脑袋来,总觉得这件事有点熟悉。之前你领着全身戴枷锁的兰登在自己的城邦中转悠,谁能想到不过一个月,你们的处境居然完全颠倒了。

    走出门那一刻,人类城邦的图景在你眼前展开,你无法不惊讶。这是一座海底城市,顶部是五边形透明隔离板拼接出的巨大防护罩,深蓝海水充填外部,经稀释的阳光如雾气弥漫在头顶远处,游弋暗流与律动光带温柔照拂着这只巨大的海底泡沫,成群的游鱼,发光水泡般的水母,银鱼闪亮的侧鳍,座头鲸布满条纹的雪白腹部,抬头一切清晰可见。兰登的住处地势偏高,你借此眺望城市的全貌,几乎没有较高的建筑,古老的木质石质小阁楼鳞次栉比,笔直的道路划分一个个街区,仿佛摆错了位置的棋盘。

    外部漂浮着无数发光潜艇,如海底丛生的焰火点亮整个城市。除去置身海底这一点之外,这里看起来和人类纪录片里那些平和安谧的小镇并无区别。

    兰登带着你走进这座平和的城镇,同时给你解释这里几乎看不到现代科技的原因。海水的隔绝效果有限,如果大量使用电力与科技,很快就会像雪地中的雉鸟一样暴/露在艾伯特族群的监视探测下,这种接近复古的建筑生活方式是出于安全考虑。

    你一个艾伯特长官听他说这些总显得不对劲,你问他: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01?

    兰登沉思片刻,摸了摸你的发顶以一种遗憾的语气说:所以,只能把你永远留在这里了。

    他很快又在你恐惧的眼神中笑出来,你顿时明白他是在戏弄你了。

    你不再跟他说话,往口袋里缩了缩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悄悄打量。这里和艾伯特的城市大不一样,海水过滤的空气澄净而毫无瑕疵,街道变得像个缤纷的万花筒,到处是琐碎且不简约的东西,店门口的镂花铁艺招牌,拐角处的城市雕塑,窗台上盛放的花朵和缸装海葵,墙壁上的彩色涂鸦,你不清楚这些东西有什么实用意义,但又好像是这城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来往行人身上大多有基因改造的痕迹,行走的同时侧首交谈,陆续有人向兰登行礼致敬,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声音,色彩,密集庞大的信息量如漩涡将你吸纳。如果说艾伯特城市是大雪后的空寂荒原,这里就是正值盛夏的森林,你仿佛误入其中的鸟。你能感受到它的呼吸与脉搏,它不仅是在运行,更是在活着。这些人类历尽艰辛躲避野兽的追寻,在石缝里片刻地享受自由与生活。

    兰登又谈到由于这座城市置身海底的特殊构造,仅仅修筑隔离海水的外壳就耗费了十数年,过程中经常有鱼群游进建筑管道里,甚至有海龟卡住发动器的螺旋桨。你抿着嘴唇,对于未知的一切不知该如何评价,最后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来:如果让艾伯特人来建造,半月之内就能完成,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艾伯特族群的管辖

    人类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就是为了逃避艾伯特人的管辖,兰登平淡地笑了一下,否定了你描绘的情形,如果让这里的居民来选择,恐怕都会照旧选择如今这条路。

    你提出疑问:就算置于艾伯特人的管辖之下,你们也不会压迫与伤害。无谓的杀戮对我们来说也是耗能的事,我们只是听从命令维持宇宙该有的平衡。

    兰登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声音放轻,每每遇到这类存在重大分歧的问题他的语气反而更平淡:被你们管辖的族群的确不会无故受到屠杀,但屠杀的刀锋一直悬在头顶,所有和平只是建立在01制定的规则上的脆弱假象,如果哪天她的规则和理念有所变化呢?实际上接受你们的管辖,被剥夺的不是生存的权利而是自由选择的权利。他顿了一下,微尖的哂然漫上话稍,宇宙的平衡又该是什么样?由01定义?人类和她是平等的生物,服从于她的规则接受她的奴役,想必大多数人都不能接受。

    你为他的话感到不解,又想到庆典那天人类潜伏入侵首都系统的事,他们保全自身已经相当不易,为何还要主动招惹艾伯特一族?

    你还没问出口,兰登出声打断了你的思绪:到了。

    一家挂着带花纹招牌的店出现在你面前,盛开的花朵拥挤在四方橱窗里,装订成束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起,从鲜红到淡蓝应有尽有,仿佛人类博物馆里一幅《巴特勒伯爵花园》的油画挂在了那里。兰登带着你走进去,各类花香交织成一张繁复浓烈的挂毯,冲着每个客人点头招呼。柜台后站着一位年迈的妇人,眼角和嘴唇边略有皱纹,耳根到颧骨生着浅灰鳞片,腮边伸开几条血红的鳃线,和善的笑容冲淡了异族基因带来的怪异感,亲切地招呼:您居然亲自来我的小店里了,需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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