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故友(2/3)

    直到某个钢钉挪过来机械地报告:三分钟前在HXF-K309通道检测到了编号08的信号。

    操控是?你直视着他,驱动双唇发问,还有那些视频

    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往后退了一大步。

    嗯?你木木地应声。

    他向前迈一步,两只手直条条垂下来,你看见他怀中密密麻麻根瘤群般的微型炸弹,抬头时神色矫揉得泫然欲泣,让你错觉下一秒那双红湛湛的眼睛里便会滚出泪珠,声音却还异常平和:哦,所以现在是在搞什么露天巡回法庭审判?我是被告又是自己的辩方,所有看到我的人都是可以指摘我的控方,我需要当庭表演一场痛哭流涕的悔过戏码?唉行,我承认吧,所有一切是我做的,我和类人生物勾结,我用芯片控制编号09,我在国庆典上制造混乱,我将卧底引入首都。我承认,所有,一切。他似乎想做个无所谓的耸肩动作,却在中途战栗一下,于是双肩停留在软弱的垮塌状态,我为我曾经爱人如今依旧想去爱而认罪,我为我曾经降生为人而认罪,那么,我该受到怎样的刑罚?

    然后是大雪封山般的死寂。

    出乎意料地,03没有发怒。他神色淡淡地点灭屏幕,双手交搭合拢握了握,转过头时眉间甚至有与08如出一辙的怠倦嘲讽:多了个敌人,但我们要做的事其实没有变,对吗?备战吧,各位。

    编号08自首都星逃逸,他遗留的罪责需要某人来承担,疑似同犯的编号09被移送往中央拘留所关押,庭审个位以内的号令者史无前例,巨石撬动中央川陀星系太阳风涡流烈变,主脑01沉眠之际族群首领于议事塔齐聚,新闻长官04与司法长官05倾向坚持编号09的确被08和人类间谍构陷控制,以动摇翦除族群最强的矛与盾,秘书长03与外交长官06则以不可错杀的态度坚信编号09作为合谋的家犬并不无辜,人口管理所主管07表示中立。猜疑与信任水墨纠缠,主流舆论作布朗运动,一个又一个阴谋论呈加快数亿倍的沉积岩堆叠,最重的砝码悬在1号行宫里迟迟不醒。正如暴风眼中央总是平静无波,外界为你风云变幻之际,你正在拘留所的单人囚室里漫无边际想着毫不相干的事。

    他抬起头,03同他对视,似乎本能忽视了他话中疯癫失序的部分,艾伯特人没有坦白从宽的约定俗成,于是他开口也是公正无私的宣判:你会被销毁,08,你已经失去了在族中立足的资格。

    *

    他点点头,望着你的眼神平和而宽容:我知道。

    你沉默片刻: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白。

    他耸耸肩,没什么,想见见你而已,你现在的记忆中我们应该好久没见过面了吧。

    这样。他软弱又哂然地勾唇,鲜红虹膜表面荡过一圈亮弧,让你想到血痂撕去后薄薄皮肤压抑着的汹涌鲜血,我曾经拥有感知的触觉,拥有能辨别光谱的眼膜,拥有怀抱某人的能力,拥有爱欲,拥有冷暖,拥有好恶,拥有喜怒,拥有痛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我并不刻意做什么,我也在持续缓慢地被切割,被挤压,被迫退化。所以,还要侵略吗?还要掠夺吗?还要从这具身躯上得到什么呢?他顿了顿,语调像几欲崩断的琴弦尖刻上扬,忽然又突兀停止,轻轻巧巧地带过,那就都拿走吧。

    磅礴又汹涌的恐惧在你背后浮动,艾伯特族群共享同一个蜂群思维,你当然能感受到沿着思维触须狂乱奔走而来的情绪,并非兔子面对猛兽的生理恐惧,而是你说不清,像冰雪面对泵涌地热的泉眼,像飞蛾面对擦燃火焰的烛灯,像毫无防护的主机面对蠢蠢欲动的病毒程序,靠近便会热烈地覆灭、同化地疯狂,于是随着他走近人群如同初春消融的雪线呈扇形后退,只有你还如最后一枚礁石停驻在汹涌热潮里,目光茫然口干舌燥地盯着他逐步拆解自己,手指,第二根,无数根,手腕,小臂,臂膀,肋骨,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还站在原处,因为浑身的枷锁叫你难以移动?大概吧。

    他掰断了一根自己的手指,朝你们这边掷过来。

    08用剩下那只手抚上眼珠,纤白指尖轻巧剥进眼肉与眼球相贴的缝隙,往深处粘腻腻地插挤去,指甲与肉质晶状体挤压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像从奶油层中剜出一枚樱桃肉似的剥出那枚血红球体,牵连着哔嗞电弧与细碎零件,不知为何让你松了一大口气。你堪堪抬头,正对上他跳跃着小簇炉火的独眼,里面是种羞涩与着迷编织的吊诡神色,捧着眼球伸手而来酷似求婚者奉上戒指,他舔了舔嘴唇,你听到自己的编号以低迷而眷恋的节拍弹奏过耳膜:09。

    你皱眉:你在做什么?

    你的哥哥最后凑近低低耳语了什么,旋即后退,03意识到什么立即上前,但是晚了,08在被捉住之前轻盈逃逸,微型炸弹以无数锐角将他切割,像纷扬的碎纸,像炸开的雪窝,像急剧喷涌的汽水泡沫,纯白艾伯特人在你面前粉身碎骨,身体每一部分都拂过你的面颊,降下一场温热的雪,你的眼球凝滞微颤,缓慢从最后的耳语中回过神来,垂眼看到白色头颅徐徐滚来蹭上你的足尖。

    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什么?我你才一开口,便有人打断了你的话,03上前来在你身侧站定,一只手沉甸甸压在你肩上,放低的声音如水银流过你的耳膜:08,住手吧,即便你粉身碎骨也绝无可能撼动族群的基石,我不明白以智能发达著称的你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鲁莽之事。现在还不算晚,所以,请停手,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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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笑,薄如冰霜的嘴唇牵起往两边勾,露出盈盈的一线白,歪头瞅了眼广场周边,与屏幕中的自己相视而笑,吐出颇具天真感的话语来:嗯嗯当然是真的啊,你想问什么,09,视频不能像照片一样伪造呀?话说我们好不容易见面,有必要浪费叙旧和交流感情的时间来纠结这些无聊的问题吗?

    08不笑了,他的嘴角垮下来,鼓风机推动空气流拂乱他的白发,浓重夜色如大片依腐而生的霉菌扎根在他背后,他开口时你能嗅到温热微腥的气息:嗯我做什么了?

    03用指节点开显示屏,推进轨道的舰船上一只白色多面体浮在舰口,耍了个金蝉脱壳的把戏后纯白艾伯特人重新在多面体投影中浮现,甚至颇有余裕、笑意盈盈地冲监控镜头抛了个飞吻。随即舰门合上,将青年的告别关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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