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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悦嘴里无比干涩，却仍是开了口，“大将军……我已确认过了，真的是……是肖大人。您别看了……”
世间，怎会真的有人能狠得下心对自己施以如此残酷的刑罚……
初见到这副尸首时，赵悦无论如何也不敢信，不敢信这是肖未然，更不敢信世间真会有人对自己的身躯狠到这个份上，恨到这个份上……
酒壶与酒杯滚落在地，清脆的破裂声划破了即逝的长夜。
“滚开！”燕抚旌虚弱地冲他们一甩马鞭，咬牙斥道：“都去寻……别管我！”
大雪不知何时早已停了，唯余盈尺厚的积雪静静撒满了大地和歪斜的枝头，似乎在无言地昭显昨夜的雪虐风饕。
燕抚旌看着他，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护卫见他如此，实在担忧，忍不住驱马赶上他，在他身边断断续续道：“大将军……您的身子要紧，已经派出那么多人马去寻了，一定能寻到……”
等仆人们匆匆冲进房内时，燕抚旌已将两把瓷器碎片狠狠地攥进了双手掌心，触觉随着那一丝痛感渐渐复苏……
赵悦无比心痛地想，死亡的方式明明有那么多，肖未然为何非得选世间最惨烈最决绝的一种？甚至连一副完整的肉身都不肯留下？
那人赶至跟前，还不及勒马，便已急得跳下马来，踉跄着跪滑了两步，便垂首冲着燕抚旌跪在了地上。
突的，一阵无比急促而慌乱的马蹄声踏破了雪后清晨的宁静。遒劲的马蹄踏乱了洁白的积雪，在无数大街小巷上留下一路泥泞。
“大将军……”那人不敢抬头，话语中也满是颤抖，“赵将军已寻到人了……”
燕抚旌胡乱裹着那身凌乱而破碎的喜袍，发丝零散着，极其狼狈地骑在飞驰的骏马上。他浑身无力，只能费力地在双手的伤口上多缠了几圈马缰绳，好勉强撑着身子不掉落下马去。
听见赵悦的话，燕抚旌才终于缓慢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硬生生地掰开了他的手。
荒冢旁边的那具尸首，赵悦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所以只能背对着，微微仰头，望着雪后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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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燕抚旌一眼便望到了……望到了一片白茫茫之中的那一抹鲜红……
燕抚旌衣衫不整地微微弓着身子，被人搀扶着，趟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垂着头一步一挣扎地走了来。
燕抚旌红着眼将额头在地上碾了碾，好半晌才又蓄起力气支起脑袋来，紧咬着牙往前探了探手，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大汗淋漓地够到了案牍。
赵悦深吸着气仰着头闭上了眼。
“大将军！”一众手下俱是惊恐不已，忙跳下马想搀扶他。可还不等他们走到跟前，燕抚旌早已支撑不住，身子一歪，重重地从马背上栽倒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明白过来，燕抚旌的心脏忽地如箭刺般密密麻麻地绞痛起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一时竟连气都喘不动。
赵悦想将眼底的泪憋回去，可是，鼻头却是越憋越酸，纵使拼命瞪大了眼，仍是抑制不住眼底的湿意。
几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实在不放心舍下他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人疾驰而来。
燕抚旌先是重重吐了口气，脸色稍一缓，又朝前探着身子急道：“在何处？快带我去！”
“大将军！”赵悦声音中的颤抖再也压抑不住，上前半步紧紧按住了他的肩膀，“您真的……真的……不能见。肖大人是自剐的……而且附近曾来过野狼，属下来晚了……尸首……已经……已经……您就交给属下罢……”
“如何……寻到了吗？”恍惚间，燕抚旌似乎听到自己这样问，话里到底带了多少期盼和祈求，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正围着肖未然的尸首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将士们，看到燕抚旌过来，忙小心地四散开来。
燕抚旌嘴角还沾着血渍，双眼一直无神地望着赵悦的身后。赵悦的身后站了无数将士，挡住了他的视线，挡住了他的未然，叫他看不见。
赵悦从未见过燕抚旌这副落魄的样子，也不敢再看，便吸着鼻子低下了头。
燕抚旌只觉一道天雷轰地炸在耳边，浑身一僵，这几句话在脑海中转了几转才彻底明白过来。
一看清眼前的情景，燕抚旌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可一抬头，他终于还是看到了步履蹒跚的燕抚旌。
赵悦不知该如何面对燕抚旌，却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叫燕抚旌看这一副残缺不全的尸首，无论如何也不能……
那人却仍是跪在雪地里不敢起身，咬着牙挣扎了片刻，方抬起头看着他哽道：“肖大人的……遗容不佳。赵将军说，您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他会代您妥善安葬……”
直到燕抚旌终于艰难地走到自己跟前了，赵悦才伸出一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狠咂了咂嘴角的血，燕抚旌用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推了一把案角。
燕抚旌麻木的脸上终于显了一丝可怕的厉色，狠狠地一把推开了他，也推开了所有试图搀扶着他的人，独自一人继续艰难而缓慢往那处走去。
燕抚旌痛得躬了身子，抬起右手缓缓按在了心脏处，好半晌才双目无声地望着地面喃喃道：“不会……”
话一出口，燕抚旌猛地伏在马背上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突然自腹腔深处涌出了一股浓烈而恶心的血腥味，燕抚旌一手死命地捂住了口鼻，想将这股腥味憋回去，却眼见着血渍顺着自己的指缝流了出来。
活着，纵使痛苦，可难道不比一刀一刀地生割自己的血肉要强吗？
一只漆黑的老鸹凄叫了一声，在带雪的枝头啄了啄羽翼，好奇地看了看这片乱葬岗忽多出的一众人马，便又飞向了苍白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