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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质抠门也就罢了，只是连带着苦了林秀才这个跟着他混饭吃的人，日日粗茶淡饭，偶尔野菜稀粥，来肖府不过数月，裤腰带是紧了一寸又一寸。
也怪不得这林秀才如此小心，飞乌县谁人不知，这县太爷的宝贝独子弱得跟没长毛的小家雀似的，风一吹就倒，日头一晒便晕，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连弱柳扶风的病西施也远不及他。
林秀才曾听人说过，这肖家少爷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据传，县太爷夫人怀胎八月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天晚上便临盆难产，接生婆们跟干仗似的进进出出一晚上，才好不容易将他从他娘的肚子里扒拉了出来。只是，县太爷夫人却就此被扒拉没了。
不仅林秀才将肖已雪瞧得明白，就连飞乌县上上下下也都在传言中将肖已雪看得明明白白，只是可怜肖质爱子之心拳拳，竟是从未意识到自家儿子的不对劲。
林秀才一懵，被这父子俩搞得一时找不着北，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半晌才慌乱挥着手对肖质道：“肖老爷，您这话从何说起？我哪有待嫁的女儿啊？”
林秀才以为今晚他是来打听肖已雪学业的，便如实道：“已雪这孩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一点就透，是个读书好苗子。”
肖质话音刚落，肖已雪便急忙扔了鸡骨头，起身，毕恭毕敬地冲林秀才施了一礼，两眼炯炯发光地望着他，“岳丈大人放心，小婿一定会好好照顾夫人的。”
肖质还不曾说什么呢，肖已雪便已急忙提醒他道：“老师，您自己说过的，您有个女儿新寡在家，她还有个刚满月的腹遗子。”
也因着未足月的缘故，这肖已雪先天带有不足之症，身子自小孱弱不已。
肖质亲自给林秀才倒了一杯酒，这才笑眯眯地开了口，“林先生啊，你觉得我儿怎么样呀？”
“无碍。”肖质已进屋落座，转头对林秀才道：“近来他身子好了许多，已经十数日不曾生病了。”
林秀才自然不敢当着肖质的面直说，便不再多说。
说罢，一把将他拽进屋，又赶忙将身上的外衣披到他身上。
林秀才只能瞧着干咽唾沫。
“唔。”肖已雪忙接过狠咬一口，口齿不清地使劲点头。
“那也不可大意。”林秀才倒碗热水递给这肖未雪。
“儿啊，多吃点。”
也曾有不少人劝肖质再续个弦，肖质默默一拨拉心中的小算盘，一算清续弦的花销便果断拒绝，有那闲钱还不比多给儿子买两碗药来得实在？
所以，这肖县令的抠门其实也情有可原，你说人本就是个荒僻少人烟地方的穷苦小县官，为人又是这般的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外加还得养这么个“破药罐子”儿子，无论怎么抠唆，那都是不为过的。
肖已雪不仅弄不懂别人话中的深意，分不清人心善恶，而且他自己对人也全然无一丝好恶之心，虽然偶尔也闹闹性子，但却不会真心厌恶一人，只会傻乎乎地待人好。
他的本性也顽劣，不过因身子弱的缘故，被肖质一直强关在家中，不曾与人接触。他七岁的时候曾有一次憋不住闷，偷偷溜出了府，偏巧淋了一场雨，被肖质寻回后便大病一场，躺在床上昏迷了近半个月，差点就要一命呜呼，愁得肖质一夜白了头。
林秀才只觉一个惊雷炸在耳边，半天回不过神来。
眼下，林秀才盯着那碗中肥得冒油的烧鸡就有挪不动眼，吸着口水道：“不知肖老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
只是，林秀才的话其实没敢说全。在他看来，这肖已雪在读书习字固然聪慧，可在“人情”二字上却极为憨痴。
而且听那接生的婆子们讲，这肖已雪一生下来，后背蝶谷处就有一红色蛇纹胎记，是极为不祥之兆。县太爷却不管这许多，只将这自幼失恃的小家伙疼得跟心肝儿似的，十数年如一日，日日拿药喂着，夜夜病床前守着，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好不容易将他养得这么许大。
肖质会意，又给林秀才满上酒，陪着笑，“我儿确实是个好孩子。既然林先生这么喜欢他，咱们两家便结为儿女亲家罢。我已经找人算过了，下月初八便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便把婚事办了，依林先生之意如何？”
说得好听点，他是心思纯净。说得再直白些，便是心智天生缺了一窍情，压根就不懂人情世故为何物。
肖已雪听林秀才如此夸自己，心中飘飘然，觉得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了，忙催促似的冲肖质眨了一下眼。
肖已雪乖巧地跟着点点头，看眼色地从桌上拿了一只大口碗装那烧鸡。
肖质见他如此，忙爽快地扯下两只大鸡腿来，林秀才感动不已，刚要伸手去接，却见肖质已眼疾手快地将鸡腿塞到了肖已雪手中。
肖已雪不仅记在了心上，而且还日渐心向往之。因为他从话本上看到过，夫妻两个人是世间最为恩爱缱绻之人，两个人只要拜了堂，洞了房，从此便算作一个人了，日夜厮守在一处，非死不分离。
原来林秀才曾无意之间向肖已雪吐露过自家女儿守寡的事，他只是随口一哀叹，哪曾想这肖已雪却悄悄记在了心上呢？
肖质一听他如此说，便欣慰地点了点头。
肖已雪打小就孤单惯了，很想能像话本上似的娶个媳妇一直陪着自己。
平常看着这肖已雪倒也还寻常，只是一跟他处久了便很轻易能看出此人的异常之处来。
说罢，肖已雪便有些赧然地低了低头，嗫嚅道：“我想……想当那个姐姐的丈夫，还想……还想当那个娃娃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