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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小姐家,常年有太阳。

    她在家中安置了一大面窗,老样式,横着钢,上面有铁锈。旧时日子将其熬成苏方色,介于棕与红之间。弱水曾有一扇窗,与之一样。

    柚木被打上蜡,一片红绿之中生出的艳色。她收来许多东西,大多是西洋老物件,老得只剩木框架子,被剥去布皮,配上厚重的锦。

    她将指甲与嘴涂得通红,在家时总喜粉米系纱绸,叼着烟斗,裹着头。她说她有些头风,小时留下的病,人性子急,总是烧头上脑,老了得千万小心护着脑袋。

    我躺在太妃椅上,见她左右奔走,摆花弄草,时不时与我说话,我听着笑,没有多答。

    有天她说起她年少时的爱人。她说那时候她可真喜欢他。长得可真好,漂亮得要命,说话也好听。

    她给他了很多好东西,很好很好的,那颗心烧得这样烈,几乎将心剜出来给人,却被人当猴耍。

    她说她记得那天气极,抡起锅铲将人拍倒。那闷闷的一声,伴着情人撕心裂肺的叫喊,那人再没醒来。

    这一生就这样爱过一个人,搭进去半生。到头来也想不明白这爱是对是错,只是劝慰我说:千万护好你的钱。

    “这人啊,总是为五斗米折腰。”

    “这半山里待着的人,多少不知人间疾苦。”

    “小妹子,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太习以为常,不知道这世上,人心多可怖。”

    我卧在榻上,将一只手伸给她。她接过骂了句:手怎么还是这么凉。我望了她很久,忽然想问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又想起来弱水。

    “可是为什么我有这么多。”

    多年之前,弱水问过一样的话。多年之后,我亦问出口。

    “为什么,我过得这么辛苦。”

    林小姐没有再说话,只是凝视我许久。头一次,她在我面前,显出老态。眼皮稍稍打皱,耷下来,连那抹红都不再晃眼。

    她温着声,半晌,紧了紧我的手:“妹妹,因为那些东西,不是你挣来的。”

    “是你家族给你的。”

    “你没吃过挣钱的苦。你不知道,这钱有多难得。”

    她将我松开,给我沏了杯茶:“我是个生意人,满身铜臭味。到我这个年纪早就没有那么多想法,东西抓在自己手里才是好的,那么多苦痛早该去死。”

    “人不能太计较。人太计较,还怎么活。”

    “妹妹,你有这么好的背景,就该好好活。不要总为难自己。”

    陡然间,我好像懂了弱水。

    许多事,或许从不能为外人所道。

    傍晚时我向林小姐告别。她盛来许多汤水看我喝完才放我走。这几日我与她混在一起,她将我照顾得很好,烧退去,连背上的伤口都发痒结痂。

    我一个人回房,我的房总是藏在最湿冷阴暗的绿里,终年不见日光。那暖融融的地方像是恍惚大梦,我沉入这篇无尽的绿。

    房内许久没有人,染上一片尘。我站在镜前,从林小姐家养来的红润,在一片森森的光里殆尽。

    心里有一处重得不行,重得几乎叫人倒下。我撑着水台缓慢蹲下,大口喘息。浴间潮气,下过雨,水渗入墙壁迟迟排不出去。整个房子透出一股浓腐味,粘着尘腥,花草枝干都死去。

    我蜷在地上,只觉得周身无力。

    楼下有什么熙熙攘攘,直到我终于听见声音。

    有人喊我罗缚。

    很急切,嗓子几乎沙哑。

    我撑着手臂朝外狼狈而去,几乎要摔倒,后来扑在房外门台。

    我站在台上往下看去,这样湿冷的夜,少年那张脸浓艳滚滚,额头带着血迹未干。他胳膊捆着一个小孩,扣在人家脖子上,比小孩高出半个头。

    小孩脸上乌青,一双眼红得发肿,想挣脱却挣不开少年的手。

    大片白皮被遮起,只露出一半颈。颈上有血,匿于藏青色毛衣里。蝴蝶矗立台下朝我望起,仰高头,嗓子几乎出不了声。

    “罗缚。”他喊。

    “我带他来给你道歉。”

    话还未完他就死咳,小孩被松开,他蹲在地上咳得直不起身。

    情人想跑,被他扯住裤脚。他撑着那人的腰腹从地上颤抖站正,病气未愈,他几几欲倒。

    小孩哭着尖叫:“凭什么——凭什么——她这样对你凭什么——”

    蝴蝶被他推在地上,钳住他的衣尾:“给罗缚道歉。”

    “你推了人。”

    “道歉。”

    “我不——”情人打开他的手,却被他以身体扑在地上按住。萧欠拧着他的脖子,avo用指甲划向身后,划伤他的颈。

    两个人混着,撕扯着,连衣服都被扯下一片。

    这个年纪的少年,鲜活得如风似火。尚不明白什么叫体面,由着性子意气用事,从不问代价。

    我长长看着,没有打扰。直到两人终于停下,气喘吁吁躺在地上。

    情人的身上没什么伤,除了面颊一点淤青,大约是挣扎时弄到。萧欠还是手下留情了,反而将自己刮得都是血印。

    太不高明。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傻。

    “道歉很重要吗,萧欠。”我这样问他。

    他卧在地上,几乎出不了声,是野火烧盛后的衰弱。

    我从楼上下去,走到他们面前。蝴蝶横在地上,情人站在一旁,仍一脸倔强。我扫了他一眼,走向蝴蝶。

    有人从外走来,蓝袖衫,背后带着一支警棍。他低声问我一声好,我抬手让他将avo带出去。

    男人架着avo的肩膀,扣住他的颈,将他拖出去。小孩仍想挣扎,却丝毫撼动不了。最后像蔫了气,被拖着,手脚都耷拉在地。

    像死去的尸。

    男人不是蝴蝶,不会手下留情。这个小孩仍不明白,这世上不是每一次,都能给他机会脱逃。

    我低头看着萧欠,身上失了血,显得有些煞白。一身黑,一颈红,碎在地上,他微弱地呼吸。

    我伸手探过他的额头,烧得烫手,他突然用劲拽着我的腕骨,他说:“重要。”

    “罗缚,他做错了,要道歉。”

    “道歉。”

    “很重要。”

    少年的意识有些不清,倒在我怀里。我将手伸入他衣服里,一身虚汗,脊背冰凉。

    我背着他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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