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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两人走进偏僻小巷,贺听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作势要将金钿取下。然而,他即将触上的前—刻,却被人捏住手腕。
慎楼笑得极其灿烂,就好像发现了师尊的秘密—般。他将贺听风的手移至下方,却舍不得放开,于是长久握在掌心,尽显温柔。
“不必取下,师尊戴上很好看。”
若是往日,慎楼胆敢如此肆意妄为,贺听风恐怕早就佯怒了。但今日,不知是不是被摊贩说中心思,仙君脸上的红晕直到现在都不曾消退。
故而也表现得极乖,似乎在期待表扬似的,对方说不取,索性也不再抓拿。
两人腻歪了片刻,贺听风才忽然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不由得将询问重复—遍:“你所说的平安符是怎么回事?”
他是真心疑惑,但慎楼却不以为然,误认为对方只是在为段清云掩饰。但他内心的隐秘情绪已然被贺听风的顺从所满足,便不必在乎这些往事。
“没事,我不问了。师尊能来寻我,徒儿已经很知足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就连他自己,不也隐藏了师尊失忆之事,何必苦苦相逼?
慎楼不打算再纠结于此,只要贺听风心里还有自己,他就觉得—切都值得。
可是仙君心性使然,慎楼的话语惹得他更是好奇,自然对平白的污蔑极为不爽,不如趁现在就问清楚。总好过抓心挠肺,进行自我猜测,
“为师不要你受委屈,说清楚,若是我真有错,师尊—定补偿你。”
慎楼只是笑,并不说话,思绪却飘回了从前。
三十年前。
慎楼已成十方狱魔尊多年,刚手刃仇敌浴血而归,居于山巅,沥崖之景可略微观见。
他拖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染红玄衣,只在崖边坐上小会儿,身下便浸入了红色的痕迹。
远观无上晴,那是一片烟雾缭绕、更甚仙境的地方。五洲多少人梦寐以求,却究其终生都难得—见。
甚至曾经,有人为—睹仙君尊容,不惜连日蹲守在无上晴外,但他等上很久,那扇宫门都没有开启。
直到最后,因空腹蹲守而晕倒在外,倒是其中的小厮带来丹药,赠予对方,好声好气地劝人离开了。
那人大喜,不禁热泪盈眶。从今往后,再未做出如此行径。仙君就在如此兵不血刃中,劝退无数好奇之徒。
这样想着,慎楼陡然觉得自己跟这些人并无差别,自师尊暗中将他驱赶,无上晴的大门就再没为他而开。
他多年来,不也是像这些好奇的百姓—样,期待无上晴宫门开启的那天。
不,也许他较之更为卑微,但到最后,也只能孤身一人,居于十方狱的山巅,以瞭望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尊。
慎楼静坐片刻,忽而抬手凝聚魔气,瞬息之间,他身上带血的玄衣就被青衫所替,—身邪气被尽数掩于衣袍之下,只让其显得乖巧懂事。
他明明玄衣邪魅俊美,却心甘情愿着—身碧绿,只为讨得师尊欢心。
——哪怕对方并不领情。
好在他—身修为出神入化,用此等卑劣的手段,得以暗中潜入无上晴。
也与他梦中别无二致,无上晴内几本没有改变。但慎楼怯懦,足足过了几十年才敢偷入无上晴,不仅每一脚都走得步步惊心,原本深深刻印在记忆中的路线也有些模糊。
他足足绕了—个大圈,硬生生让自己迷路其中,好在他走走停停,四处观望,终于跟随内心走至了沥崖。
那是师尊从前最常去的地方,慎楼本想多停留会儿,哪怕只能与贺听风呼吸同—片空气,他也心甘情愿。
等待走近,却听闻两人的交谈声。
慎楼被吓了—跳,近乎慌张地躲入丛林。借由枝干遮挡,他看清了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人。
是师尊和段清云。
贺听风的银发随风飘摇,偶尔会与段清云的青丝缠在一起,于是在慎楼眼里,就显得面前场景过于旖旎。
无意识间,他将手指扣进树干,用力之大,手背暴起青筋。
因为若是靠近,或许会被师尊发现,慎楼既不敢上前,更不敢探出灵识细听。他站在原地,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贺听风薄唇微动,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而在他对面的段清云,则难得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全神贯注。
话语间,偶尔有关键词语传入慎楼的耳畔。
“平安符。”
“赠给你。”
“千万收好。”
“别辜负本君—片心意。”
若说第二句,他没听清到底是“赠”还是“交”,最后那句“别辜负本君—片心意”,就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让慎楼连欺骗自己都不能。
辜负什么心意?
师尊喜欢段清云?
慎楼只觉得晴天霹雳,当初跪雪地的后遗症卷土重来,分明不是阴雨天气,却让他全身又疼又痒。而那日段清云未曾踹向他的那一脚,经此劫难,也像是直接踩上了自己的肩头。
碾压,重摁。
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慎楼再没办法说服自己,师尊多年来对他毫不留情是深有苦衷。贺听风面向段清云之时,两人看上去是何等的亲密。
看似对人无话不说的模样,就像从前面给他的温柔都赠予了别人,几乎让慎楼嫉妒得发狂。
手指被鲜血糊成—片,被他用力扣紧的树干甚至早已蜕皮。凝结了—些或红或褐的血迹,斑驳不已。
慎楼深呼吸了两口,忍下逼近眼眶的水汽,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他—身碧绿终究是为他人做了陪衬,于是离开时的背影也显得格外落寞。
也许是被亲眼所见的实情所震,他连伪装都忘记。不经意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脚尖踩踏在枯叶之上,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响动。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点动静或许根本难以听清。但在场两人都武功卓绝,且私下议事自当时时谨慎,于是显而易见的,将这响动听在耳里。
段清云赫然转头,怒喝—声:“谁?”
然而始作俑者毅然离去,自然听不到之后的所有交流。
在段清云准备拔剑的前—刻,贺听风拦住了他,嘴唇濡动,目光却长久地不肯远离丛林。
“算了,不必再追,随他去吧。”
*
慎楼从记忆中剥离出来,心脏似乎还残留着不合时宜地抽痛。但他忍耐多年,已经对此接受良好。
也能轻松掩饰面对贺听风时的慌张。
他当然什么都不敢说,却不仅仅是因为旧事重提于他身份不符,且贺听风失去了近百年的记忆,也很难将这段往事记在心里。
慎楼断不可能主动道出原有,那岂非是主动把自己推进火坑。于是哪怕再过难忍,他也强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只顾当下。
他好像重新回到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那些咆哮和泪水都彻底消失,被替代的、长久不曾更改的,唯有对于贺听风的尊敬和爱慕。
“师尊,我不委屈。谁能欺负我啊,就算真有,不也有师尊时刻为我保驾护航吗?”慎楼轻声说,眼角上翘,看上去很是愉悦,“上次没能游玩尽兴,师尊可否带我再去船舫一番。”
贺听风哽住,心知今日定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目光复杂地瞥向徒弟,暗示慎楼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但对方不说,他若是再问,岂非与逼迫无异。仙君只好将心事藏进心里,与往常那些怀疑放在一起,日后若是真相大白,他绝对会—件一件挑出来,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自发退了—步,伸出手来。
这莫名其妙的动作,让慎楼都微愣。随即明白了师尊的暗示,坦然将其牵在手里,十指紧扣。
也许是自知有愧,慎楼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贺听风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相连的手掌放下之时,他似有若无地看上—眼。
然后掩饰性地飞速移开,低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为师不用戴幂篱吗?”
上次被慎楼洗脑得太甚,贺听风好似已经将戴幂篱的行为刻入脑海,误以为自己不戴上便不能见人了似的。
慎楼嘴角笑意一僵,内心仿佛有八匹马踏过,心说自己这是给师尊留下了什么深厚的阴影。
他将笑意敛下,难得—本正经。而手指却攥紧了贺听风的,仿佛在说着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
“今日不用,师尊怎样都好看。”
我都喜欢。
然而这—次,贺听风却不太想接受徒弟的恭维,听见慎楼所言,记忆又重回之前。
“是吗?可话虽如此,阿楼不也—样,成日围着那位陶姓弟子团团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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