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美丽而盲目(1/8)

    【1】

    这几句话吐字也算清晰了,可合在一起周红有点不知道技师想表达什么,不知不觉眉毛揉在一起思索,以至于翻出了个不太漂亮的白眼。

    技师捂嘴嗤笑一声,扬手:“白!”

    “呃拜……”周红楞楞地侧身任他走了。

    “神神叨叨的。”她歪头盯着他的背影,左手插进发间撩起刘海揉了揉,耳环在被烫得黑亮的卷发里隐现。

    直到技师消失在水泥楼梯口周红才彻底回过神,走廊上有版红灰色的大日历,告诉她现在是1996年4月6日。

    燕平有杀人魔传得很远,好像已经杀了十几个了。其实杀人,都是小打小闹的,谁死了谁离开群租屋了,没有几个人关心的,只是在首都连着杀,就是在挑战什么了。

    周红计算着日子担心亲人,默默决定了等乱七八糟的事理完去燕平,当然只是看看,远远看看她的赔钱兄弟过得怎么样。

    毕竟下定决心严打了,警车多了,这能是她的好日子吗。

    她这样想,时间过得也快,一个高壮的男人从里面打开按摩室的门,看到周红挑挑眉:“走呗,小红。”

    他们到楼下,牛师傅就在前台坐着,说是师傅,其实是按摩店的老板,当初他和他兄弟两个瞎子学了技术一起出钱开店,他兄弟病死了之后他开始招员工,有的是老乡,被拐逃出来的也有,这些都是周红八卦来的——她拥有丰富的信息量,不知是她为人颇为糖衣炮弹还是怎样,很多事,人们通常是极乐意和她分享的。

    “沛没有下来啊?”牛师傅问。

    陈哥只是笑。

    显然牛师傅并不开心,牛师傅总是这样说:“好好对沛姑娘,她是好姑娘!”

    牛师傅也喜欢沛。

    “沛然漂亮。”走出按摩店周红撑起伞回头往玻璃门里面看。

    “可惜是个瞎子。”

    “上帝打开这扇门,一定会为你关上另一扇门的。”

    “这又是谁说的?”陈哥好奇。

    其实陈哥侃侃而谈的时候没人会设想他是个文盲,他有钱,活得旺盛而畅快,他从垃圾堆里来臭味,已经被他手下工人用血汗洗去了。

    “《圣经》说的,一本书。”

    他嗤笑:“女秀才。”

    周红讨厌这个称呼,却已经可以自然地忽略,意犹未尽地看向按摩店的玻璃门里,她哄着这些蠢男人,不是找气受的。

    其实和陈哥他们打交道,周红放心,至少这群人还没有拖欠过她一分钱,他们总说她是个读书人,就是有点死心眼。

    打火机一响,陈哥浅浅尝了口,烟雾像怨气似的从他红润的唇缝钻出来,他小声哼:“小红,其实今天那个新来的技师特美吧。我等着你夸他呢,结果你一点都不提,我伤心透了,咱俩的那个啥,哦,审美,审美不是特别一样吗?”

    “哦?一样吗?他鼻子我不欣赏咯。”

    陈哥不依了,追问:“那眼睛呢?”

    眼睛确实好,双眼皮还没有蒙古褶。

    但周红叛逆,也不承认,只是暧昧地,甚至猥琐地回:“陈哥胃口好,还不快上啊,绝对带刺玫瑰,带劲呢。”

    “那倒不是想肏他,”陈哥立刻摇头,“你知道咯,男人嘛,又不是掰开腿想肏就能肏的,好麻烦。”

    你倒是还不死心……周红眯起眼睛捧场地应声大笑,好像在炫耀格外白的牙齿。

    就是想肏我是吧色鬼,跑路之前,先把你剁了。

    【2】

    “发什么呆啊,该你读报告了。”经理戳戳身边的人。

    喜事将近,按理说陶冶青就算不眉飞色舞,也不用魂不守舍吧,怕不是临阵恐婚咯,呵呵。

    陶冶青“啊”一声回过神,干脆地念完她的报告,和经理打了声招呼直接走了,她约了算命的,最近确实有点不顺,该算算。

    青梅竹马黄莘从国外回来,摆了鸿门姿态要请她未婚夫喝下午茶呢。此女对于她不声不吭决定和周礼群订婚这个事情已经是勃然大怒的状态,以至于她现在订婚宴宾客名单都拟得艰难。

    而且她唯一的,最得意的门生竟然要跑韩国当练习生!这届桃李杯虽然竞争激烈,可是她都帮忙搭上了韩潭,让他陪人家局长谈谈心说说体己话难道能要了他清白?退一万步讲,指名道姓要清白又怎么了,难道还要比跳中国舞的跑去卖弄风骚丢人吗?

    好吧她现在忧虑不了更多了,黄莘的跑车正如同审判日般降临,可圣徒穿得简直就是睡衣,陶冶青毫不怀疑她脚下踩着棉拖鞋,见陶冶青面露难色,黄莘不耐烦地双手拍了一下方向盘。

    “我们先去算算撒,”陶冶青在副驾上冷笑几声,“好不容易约上的大师。”

    “喂你是不是都没和那男的说我要见他。”

    “你这样带着偏见怎么能好好说话,大爷。”

    黄莘尖叫:“偏见?就他那种破鞋?妈妈他都四婚了!”

    “什么四婚啊,他只是谈过四个,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而已。”陶冶青也急了,抬高调门。

    “而已?”黄莘很无措地握拳。

    陶冶青这女人是很少让黄莘如了意的,基本上她们两人相处的秘笈就是怎么拧吧怎么来,以至黄莘已经变成最乐观的悲观主义者——陶冶青对她不好,她心安理得;陶冶青对她好,她喜出望外。

    好姐姐啊,燕平的,海归的,高知的,buff叠满了的男人多狡诈你能把持住吗?能不能别一上来就挑战这种地狱level还闪婚啊,你家燕平几套房够你这么玩。

    “乖昂赶紧和那老登断了我给你点88个男模。”

    陶冶青的余光注意到路边保安一直在注意她们的法拉利599gto,觉得十分跌面儿:“你能不能快开走,停人路中间——我说这四九城的男模没有人家一根逼毛帅呢!”

    光周礼群的脸就能让女人对他诸多忍让,哪怕他有着奇怪的性取向,估计陶冶青也会闭上眼睛随他去。

    “我开去哪?我从柏林飞过来好歹要见见人呢。”

    黄莘咬牙闹着,陶冶青的瓷白色iphone5响了,好巧正是未婚夫周先生是也!黄莘亢奋了,世间万物都讲求生态平衡。她亢奋了,陶冶青就颓了。

    “冶青,我看到你拟定的宾客单了,你有空吗,我有事想对你说。”

    【4】

    起初黄莘听青梅的描述对周礼群其人不太感冒,戴眼镜的没一个好东西,见了面才发现他的气质“相当哇塞”,他看你一眼,你看他一百眼。

    美人就是洋溢着比喻,象征,抒情,黄莘咧咧嘴,没有创意。

    “介绍一下,这是我闺蜜黄莘,”舞者后一句加了仨重音,“这是我未婚夫周礼群。”

    三人刚安顿着把甜品点好,陶冶青的手机又开始它高贵的振动,看到是学生陶冶青无奈皱眉,只能离开还没坐热的沙发,到远处接听。

    “为什么和,已经读得很好了,也觉得漫画无聊了。”听语气,他是得意又有些惆怅的。

    白思源交代完,自然而然地索取到了一个拥抱,女人任他搂住,深深呼吸,好像冷似的,又好像很累。

    她看到白思源的头发静电地粘黏在颈侧,他又把自己搞得很凌乱,其实她想象过白思源冬天的模样,并不是这样。

    诶,有票子的人是不会冷的,不管在泰兰德,在广东还是在燕平,他们都过春天,永恒地端坐在夏天的阴翳里,单薄漂亮。

    吻,从脸颊开始,周红沉闷地用唇剥开本就没几颗的衣扣,泼撒出酥白的肩头和大片胸脯,隔着轻薄如糖纸般的衣料掌握他小小的乳房,粉红乳晕依稀可见,周红含住慢慢舔咬,揉出了淡色的奶水。

    “baby,昨天说的考虑得怎么样,。”白思源昂着头,用手指在女人的肩胛骨画圈,慵倦地,挑衅地,又带着一身骀荡的病。“要不还是把欠我的三万块钱还给我,我会利滚利滚利滚利滚192个。”

    周红狠狠咬在他裸露的心口上,把那粉肉咬出血痕:“哥哥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年前,员工宿舍里白思源扔了塔罗牌在她的耳边承诺:“我们在一起就是天雷勾地火。”

    剩下的世纪还会有这样跨越人群与阶级的相遇吗?周红不知道。白思源生长于泰兰德一个华裔家族,拿着猎枪逗自家动物园里的老虎时,她大概正在吃隔夜的馒头,看牛甩着吊交配吧。

    “就差一个月而已。”白思源嘴一撇,揉周红的脑袋。

    明明当初知道周红比他小一个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立刻眯起野猫似的眼睛,用手心揉周红的发顶和下颌说着:“哦我们妹妹呦真乖。”

    “我这辈子不要sex了,好怕你又浇汽油烧我哇,本来我可以叫床挺好听的呢,现在像个おばあさん1。”

    “……我当时被下药了,我特别亢奋,我控制不住自己。”

    显然周红当时是真想把他烧死,报道上这场深夜火灾蔓延到鞋厂最后由政府赔了不少钱,相比起政治机器的穷追不舍,白思源都显得好哄起来。

    而白思源一听到周红的话,淡漠的眼睛果然盲目地射出一种灼热的光彩:“我知道,你还砍死了陈昌。”

    “我害怕。”周红含糊地说。

    “ok,你乖乖的,”白思源猫似的蹭蹭她右脸的疤痕,“我就先不去找你弟弟谈心咯。”

    “他要结婚了。”

    白思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女人口袋里的钥匙扣:“喔,他,结疯?哪个老实女孩子要接盘呀。”

    “你——他、好歹是我弟吧。”周红平庸的语法终于皲裂,甚至接近抓狂。

    “我知道,我都知道。关于你最爱护的弟弟,我知道的比你多。笨蛋,你要知道吗?”

    他说话还是那样,“知”说成“几”,小孩似的,周红苦笑一声,点点头。

    【1】

    餐桌附近有五个灯,吊灯,棒灯,灯带,射灯,背景灯,周礼群今天把它们全部都打开了。大理石台面被照得油光水滑,一切比白天还白,搞得好像人吃饭要靠光合作用一样。

    桌上的小炒染着柔光,拍起照来很漂亮,周礼群拍了一张发给周红问菜已经准备好了,你到哪里了。

    堵西惠这了。

    那估计还要好久,周礼群放下手机,搞完猫卫生决定去洗澡。

    为什么周红要打电话给他说想吃顿饭,坐下聊聊呢?周礼群以为他们没啥好聊的了,他要结婚了不是吗,但是周红“想”,他还是下意识地做了四菜一汤,等得像个娇妻瘾大爆发的婊子。

    别墅外好像是狼在叫,或者是装模作样的狗呢?

    如果周礼群提前知道迎接他的是一次家暴,他还会不会在响铃的瞬间打开门?对周红说:“晚上还好么,欢迎。”

    她似笑非笑:“你洗澡了啊。”

    “还是我帮你洗洗吧脏货?”周红咬牙切齿地捏住他的脸,虎口堵住他的嘴巴,拖拽着他的衣领丢到卫生间,挤了牙膏掐着下巴,不像在给他刷牙,是往他喉咙里狠狠捅,再灌水,泼他漂亮的脸上。

    原本长而分明的睫毛粘连在一起,不堪其重失去弧度,男人生理性地难过而干呕,费力地抬起上颌,发出急促的喘息,喉结滚动挣扎着吞咽下呛人的混合物,薄唇的血色也尽情濡湿,颜色洇散于他口腔中的一小截舌尖。眼睑被卫生间煞白的灯光蛰得赭红一片,几乎兜不住涣散的瞳孔。

    “姓周的,我做牛做马是为了送你到燕平做高学历鸡的啊,我这么贱么,你说我这么贱么!”周红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你是学究圈子里有名的交际花呢。”

    冷水骤然喷向他,男人一连被抽了好几巴掌,偏着头,一动不动的,血混着白沫从他的下颌滴到瓷砖上。

    他沙哑的喉咙鼓动出轻柔笑声,慢慢,慢慢变得急促而高亢:“你又打我,你又打我啊周红,我的好姐姐啊,好大的本事,哈哈哈……”

    病症耳鸣长久地穿刺着他的胸口,痛得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失血过多般的发抖。

    他插着一手好秧苗的,振兴的姐姐,比他读过任何文字中的女性都要雄壮,扇他的每一个耳光都饱蘸力量。

    每次他抛下尊严,抛下愤怒憎恨嫉妒不甘痛苦从身体的某些程序中掏出他引以为傲地得体贴柔试图面对她时……伤害他……

    他垂头,黑发冰凉,手撑在地上,喃喃自语: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呢?”

    “你可以做鸡我为什么不能做鸡,你也这么脏,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连你都觉得我应该做鸡?”

    女人如坠冰窟般牙齿磕碰个不停,最后指着衣裳凌乱的,湿淋淋的男人,一字一句,声线破碎:“你以为你上学的钱都是我卖逼赚来的?然后你就从善如流地去卖了?我他妈的,他妈的足足给你寄了有八万!你和我比什么?这么喜欢做鸡你都卖不到这个价!”

    说完这句话她看起来好像还想说别的什么,但是又仰头笑起来一副无语凝噎的样子。

    最起码的……做个干净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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