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本应亲密无间(吻戏)(1/8)

    【1】

    1993年夏夜,周礼群刚中考完没几天,那晚他在青纱帐里惊醒,从小到大,他一直像只过于敏感的地震动物,可以察觉到异样的氛围。

    杀开的西瓜摊在桌子上,血红的汁水四处淌,月光照耀出粼粼的光。

    “醒了?”坐在床边的周红缓缓抬头,见他盯着西瓜看,不好意思地解释,“手痒了,切块瓜尝尝。”

    周礼群低头闷闷地喘气:“我好像中暑了,胸口难受……”

    周红拽过他的手腕,拇指食指稍微用力揉掐虎口,周礼群低促地呻吟,颤抖的手抑制不住地挣扎,越挣扎,越充血,越泛红。

    周红揉着揉着突然说:“我拿到毕业证,要去广东了。”

    “又是爹,明明,你……”周礼群缓缓抬起头,仿佛诡异的灵猫,瞳孔里惊雷炸开。

    “其实高中学历就足以让我脱离流水线的命运,我能站在比其他女性劳动力高出不知道多少的地方,应该感谢爹,感谢……很多人。”

    她顿了顿:“不是命运强迫我放弃,只是我突然发现寒酸而虔诚地读书不适合我。”

    周礼群突然认同地点点头,仿佛血液在身体里活过来,脸颊染上红晕:“正好,我也早想说,我对高中没有兴趣,我想早点挣钱,志愿我就填邮电学校了,好不好,姐。”

    “这下爸妈能安心养老,到时候,我们买对门的房子……”

    周红急忙抬手叫停,她把一切读书人上人的言论条分缕析地摆在他面前,面对的却依然是周礼群热切而期盼的眼神。

    终于,少年生长,她无法再支配他。

    “真好,你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周红扬起嘴角,微不可闻地低语,“这个家在慢慢变好呢,我可以放心了。”

    她抬起手。

    耳光掴在男孩苍白的脸上,污秽的鼻血缓缓浸入白汗衫。

    他流鼻血了,可他还在仰着头看着周红。

    打他,他承受一切,不怪任何人,像一个容器。他只是傻傻注视着月光下的女孩,没有滴落的泪噙在眼角,那是他的姐姐,一直那么高,以一种俯视者的姿态注视他。

    周红默默偏过头,不想对视:“算我求你,你去上高中,考大学,一直读到不能读了为止。”

    “为什么……”

    女孩怜悯地闭上眼睛,慢慢伸手抱住弟弟的身体,抵着弟弟的额头说:“因为我们活着,活着要受那么多苦。”

    “我,我不能接受我对……”她掐着周礼群的胳膊咬牙切齿,似乎陷入一场自我拉锯战。

    很久她才颓然放开男孩:“比起禽兽,我宁愿当个懦夫。”

    “……懦夫就比禽兽好吗?”

    “至少我需要时间,我要尝试,四处走走,我……”周红似乎不愿再多说,或许是她根本无话可说,干脆地撂下一句告别,“我走了,再见。”

    【2】

    再也没有见过周红。

    她每季度准时寄钱,寄些手表类的小玩意,偶尔写信。

    说偶尔,三年就寄过来四封罢了,每一封的地址都不同,而周礼群的回信,似乎完全没有被接受。

    看起来周红确确实实在流浪南方,成为城市的匿名者,游离,隐约,沉浮。她用开玩笑的笔触勾勒出南方各个城市,大企业的发家史,跟哪边的黑道有关,明星背后的要员,谁是谁的小三,飞车党,艾滋病人和便宜的酒水。她的洁癖仍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身上不要有异味,衣服干净,人也要干净。

    同乡的人去那边,一旦失去音讯,几乎可以判定死亡,家人怀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周礼群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块怎样吃人的土地。

    高考后他收到了周红的最后一封信。

    她说不要太在意成绩,有终身学习的觉悟就好,学习让人自信。

    她说男孩长大了,偶尔情绪过头,喝点酒,抽点烟,甚至揣着钱去裸露龌龊,都没有什么。

    “多回家和爸妈吃饭,爸爸供我们很不容易。”

    “我要去美国了,这辈子再见的可能性很小了吧。”

    “放不下你。”

    这二十年,周礼群的生命出现了许多欢乐,仓皇,打击,在外的姐姐一概不知。

    她不知道爸爸在高中期间就得了肠癌离世。后来他考上北方那所大学,她不知道周礼群大二时留学,后来毕业,工作,回国,卖房,换工作,买房,她都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周礼群在她走后又长高了十几厘米。

    周礼群时常翻看手头唯一一张有周红的照片,她高二运动会时拍的,在吊双杠,没有看镜头,侧颜实在俊美斯文。

    但周礼群却越看越陌生。

    这个人停留在18岁,慢慢变成他的同龄人,变成他的妹妹,变成他的女儿,甚至等他老了,会变成他的孙女,只是不像姐姐了,她到底是谁?

    他怀疑地想,她到底是谁?

    那个安慰的拥抱,落在耳根处的,过热的手指,带血的呼吸,都被模糊的记忆无限夸张放大,仿佛劣质文艺电影中反复出现的特写镜头,假得让他窒息。

    【3】

    “我手腕疼,你开车吧。”周礼群站起来说。

    “周是也天天嚎她手腕疼,你买膏药了吗?回头找她要一副,江西那边土医生的方子。”周红接过钥匙,瞥了他一眼。

    周礼群没说话,掏出口罩低头戴上。

    周红停下脚步,抬手就勾掉了他一只耳朵的口罩带子。

    “怎么了,姐?”

    “我刚才是不是话说得有点重,”周红做了奇怪且无礼的事,立刻放低姿态,“周是她把你夸得像观世音菩萨,我说,救苦救难菩萨大人就不要生气了吧,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周礼群听笑了,眼睛弯弯的:“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你的养女和亲儿子呢,真顾家啊。”

    周红着实被弟弟辛辣的言语噎住了,半晌才讷讷地撇嘴:“确实,毕竟我是有家室的老女人。”

    她说完,把高马尾扯低了点,按了按车钥匙:“你怎么也买奔驰s?”

    “送的,我在几家公司当顾问。”

    周红了然的样子,随口抱怨:“确实大公司就爱这些,我天天在奔驰里给各位老板们开车,到燕平也逃不过,请吧。”

    车渐渐驶入马路,周礼群才开口问:“姐,你在做什么工作?”

    “珠宝公司里当品牌经理,搞些媒体代理,我经常换工作,什么都干,”周红似乎不想多说,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你这么多年怎么样?周礼群教授?”

    那最后几个字,她念得有些刻意。

    周礼群看着窗外的树影,莞尔:“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把学历和盘托出,谈到在国外跟进项目,被导师推翻,又提出新思路,日日夜夜地验证,又因为一些契机被提拔,得了一些奖,怎么被邀请回国,他语气平淡如水,好像任何一个农村穷学生按图索骥都能达成他现在的成就似的。

    周红听完哑口无言,只能点点头:“我看你们经常碰电脑的人眼睛都不好……也要多爱护自己一点啊。”

    “我不是近视。”男人打断她。

    “十年前,我刚到国外,举目无亲,忙得错过爸妈的忌日,请假躲在宿舍好多天,把眼睛哭坏了,”周礼群摘掉眼镜,在手里把玩着,低笑道,“当时是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我还以为瞎了呢,过几天才能模模糊糊看到些东西。”

    周红眉目间闪过飞蝗般的暗色。她抓着方向盘沉默了很久:“我——对不起。”

    “对我道歉?可你不欠我,你欠爸妈太多。”

    周红顿时借坡下驴了:“你苦尽甘来,活得风生水起,爸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哪里还会在意我。”

    “风生水起吗。”周礼群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浅笑起来。

    仅有的几次的同学饭局,劳工输出的城镇某个小馆子里,男人,劝酒,喧哗,讲着黄段子,仿佛天下就他们只有过着最得意的生活。女人,都成了别人的老婆和母亲,和男人一起叫嚣。再一次,他无法融入他们。

    很久后他抬头眺望前方,轻声说:“店门口停下,我买点面条。”

    “你没请保姆吗?对你来说会方便很多。”周红好像什么沉默都没经历,笑着看他。

    她身上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油滑,圆熟,混迹各个阶层的气息,谈吐漂亮,狡狯言辞,把握分寸,一年又一年的流浪通通刻进她的一举一动,被光鲜的外表包裹着,就像南方城市里的,任何一个擦口红,喷香水的,张扬虚伪的女人。

    “请了,但我平时就爱做饭。”

    “挺好的,弟妹有口福。”

    没有人应她。

    “香山脚的别墅可不便宜,08年开盘你还没回国吧。”周红打了个方向盘,到底是没让车内的空气再次沉默下来。

    “我不经常在这里住的。”

    “我听说了,你经常出差,”周红把车开进地下车库,“还有你装修房子的事。”

    “你的各位博士生在网上极尽所能的描述你家红色砖墙娇艳的肤色,我是很想看看呢,这让我觉得你在游刃有余地生活。”周红目不斜视地开车,嘴角却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4】

    2008年底回国的时候,同事们问周礼群会把钱投资到哪里,在中国有什么好的理财方式么?还是打算成立公司项目呢?

    大家都承认在中国投资房产最挣钱。数学系副教授在派对上喝多了酒,痛悔自己错过一次在中国购买公寓的机会,他近乎愤怒地说,如果当时买下那个房子,不亚于成功抢了一次银行——抢银行无非是背出几麻袋的钱,买下那个房子挣几麻袋易如反掌。

    燕平盘古大观每平方吆喝价7万8千,沪上汤臣一品11万已经平民,还有白金湾16万的价格,一天一天永无止境地向上长。

    回来之后周礼群总算见识到了祖国售楼商的丧心病狂。

    但他想有一个家的欲望那么强烈,在他的胸腔里疯狂鼓动。

    他瞟向身后一脸期待的姐姐,输入大门密码。

    推开门。三只长毛猫千娇百媚地在周礼群腿边来回偎依,翻出肚皮叫得奶声奶气。

    “你的保姆是给猫请的吧。”周红蹲下去看它们,谁知到猫稍稍靠近周红就戒备炸毛了。周红伸手抚摸其中一只的后颈,那猫僵在地上,颤巍巍地晃晃它的大尾巴,肚皮一鼓一鼓的,仿佛胆战心惊。

    “你之前不是很招猫喜欢吗?之前你还写信说有只猫爱蜷在你的床尾睡。”周礼群一边弯腰给周红找鞋一边说。

    “我之前也很招你喜欢呀,现在不也这样?”周红跟在他身后莫名感慨,“那是一只小土猫,小土猫只要你给它吃的就会和你很亲,你这里的名贵品种讨好都没用,更不要说我是个外人。”

    周礼群直接对号入座,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差。

    “别指桑骂槐了,非要我还像个傻逼一样黏着你才算亲吗。”

    “不然呢!”周红夸张地瞪大眼睛,“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的,结果路上还是我道歉,哎,我真应该硬气一点的!”

    周礼群莞尔:“你说话还是这么书生气”,他拎着面条往厨房走,听到周红在后面大言不惭地说:“了。”

    朋友叹了口气:“明天我就回东莞了,你考完还不准备回去吗?要不你坐我爸车一起回去,再和我们聚聚?估计以后再见你就很难了。”

    “你真没戏了吗?会不会是学校没通知到位啊,”周否想到以后孤零零的求学路,也有些颓了,“我不知道我妈怎么安排的,说不定我就在燕平一直呆着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沉默地嘟嘟了几声,没人接。

    朋友打破寂静:“说实话我挺佩服你妈的。”

    “什么你妈的我妈的,说话注意点。”显然周否在气头上,手机往肥腻腻的桌子上一拍,好大的声响。

    朋友啧啧:“某个妈宝急了。”

    “我才不是妈宝……”周否盯着烧烤摊上乌烟瘴气的天空,突然淡漠地勾了勾唇角,“不过想想?有机会当妈宝也挺爽的,下辈子试试吧。”

    手机屏亮了起来,周否有些冷似的抱着臂靠在椅背上,没接。

    夜风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他面无表情地发着呆,和任何人都搁着十万八千里。

    朋友抿了一口啤酒,默默地想。

    周否这逼怎么就他妈的长得这么帅!从小帅到大,不带长残的,狗屎性格和他母上简直是复制粘贴,脑子好呗,心里傲,又早熟,虽然又笑又玩,还是有距离感,谁都知道他不好惹。

    手机再次亮起,不出朋友所料,周否拿起来离远了叫妈去了。

    “怎么说?”

    “我踏马……”周否一下瘫在椅子里,表情虚幻,“我踏马竟然真的有个在燕大教书的燕平土着高富帅舅舅……”

    朋友:“?”

    “我以为又是她的满嘴跑火车呢!这下我姐该跳了。”周否背起自己的挎包,朋友站起来拦他:“就走了?去哪?”

    “走了,钱我刚刚付了,我妈说带我吃饭,你有空再来燕平找我玩。”

    “够了啊你,知道有个燕平户口的舅舅俨然就把燕平当老家了?成大款了?”朋友哭笑不得。

    周否弯腰凑近朋友,笑得像个体面的反派:“这是上帝给笨鸟的矮树枝,他一定是觉得我单亲家庭很可怜。”

    【3】

    绿茵茵的草地上,两个男人在打高尔夫球。

    ,我耳濡目染。”

    【4】

    出租车里的冷空调有一股奇怪味道,周礼群挂断韩谭的电话,窗外的夜景在迅速倒退。

    周红抱着臂侧头靠在车窗上,暗淡霓虹抚摸她亮色的头发,像抚摸一只毛发蓬松的大猫。

    如果周否的狐朋狗友在这里,一定会揣测这种小动作究竟是谁影响谁,还是说,作为血脉相近的人,这种动物行为就是刻在dna里的?

    周红假惺惺地问:“谁的电话啊。”

    “资助我出国留学的人,他还邀请我周末打高尔夫球。”

    怎么介绍韩谭?周礼群本来打算说是同学,想到一会要去当某人讨好女儿的工具,就随口这么说了。

    也没有错,如果没有韩谭,没有韩谭豪横的妈妈,没有那句“开个条件,离我儿子远一点”,他就不是现在的周礼群,至少这二十年,他追名逐利,成为了很厉害的周礼群啊。

    他耐心而温柔地抚摸姐姐的耳垂:“你不知道,爸96年得了肠癌,你寄过来的那些钱拿去给爸治病,下半年他死活不治了,又借钱翻修宅基地,说给我当婚房,让我找个好姑娘。”

    “爹他很想看我结婚呢。”

    “他没有幸福过。”

    “姐,你当年是不是特别怜悯他。”

    男人于阴影处悄无声息地俯身,他勾住姐姐的脖子,侧头咬住那块肉,含在舌头和唇瓣间,尖尖的虎牙啃噬,把耳洞渗出的血一遍一遍地舔干净。

    埋在周红颈侧的脑袋骚动着,像草原上分食老虎腐烂尸体的小动物。

    他幽幽的呼吸从唇缝游离进姐姐耳廓,温和又诡秘:“周红,我周礼群上大学没有花你一个钢镚,为什么要感谢你。你走了,是因为旭游县太小待不下你,现在你回来,和我分享鲜花和掌声?”

    “可以。”

    “好好草我,如果不是我的性癖是乱伦,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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