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试探(2/8)
声音喑哑，好似困兽嘶鸣。
新帝不在乎学子文人口诛笔伐，可耐心消磨，猜忌渐增，待到天下安定，能容他到几时？
凌霄左手死死地扼住他的手臂，剧痛之下云思几乎以为骨头就要这样裂开。
晏云思停在这里，没再踏近一步。姜华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终听他轻声道：“罢了……”
姜华摸摸头脑勺：“这有什么。”
云思轻笑，只是懒道：“有些乏了，在下便先告退了。今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李公子见谅。”
他站定在玉屏前，身侧的侍从沉默地解开他的腰带。
凌霄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得不分明：“……还喜欢吗？”
“在想如何杀你。”他道。
他心中升起一个恶劣的念头，倘若自己溺毙在此，凌霄的脸色一定很好看吧。
云思走下台阶，慢慢将自己浸入水中。
云思久违地在他身上感受到杀气。分明浸泡在温暖池水之中，却好似被粘稠的阴冷寒意束缚住，深陷泥淖之中，无数冤魂厉鬼拖着他绝望地下坠。
屏风后那人转过来，先看到的是一角竹青衣摆。
听到那两个字时云思骤然软了力气，好似心气儿散尽了一般，无力地闭上眼。
头皮骤然一紧，下一瞬池水淹没过眼睛，熟悉的窒息再次涌来。
若非他引着，姜华几乎分辨不出这简陋的坟墓。
不久到了半山腰，下了马车姜华抱怨道：“哎呦我这老骨头，怎么走得动路。”
浴池中是活水，他能感到温暖的池水将自己轻柔地包裹，又缓缓流去。
晏云思又是一声低笑：“酒楼人多口杂。李公子，留步……”
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他岂能不懂？何况他活着一日，便是向天下人昭告这皇位来得不干净。
他握得越发紧，手指泛出青白色，眼前一阵晕眩，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他盈盈笑着：“多谢。”
云思只能勉强让自己离他更远一些，却依然逃不脱如此赤诚相对的难堪。他呼吸逐渐急促，只敢向旁边看去。
山上落了雪，路便有些不好走，循着从前的足迹登上一处山坡，只见空茫茫一片雪地中藏着枯黄的野草，风声呜咽，冷寂如化外之地。
姜华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云思失笑。
当然！
“倘若眼睛被蒙蔽了呢？”
我是要死了吗……
步入殿内，扑面却是一片温暖湿润，层层轻纱遮掩，看不清里面的人。
凌霄抚上他白皙的脖颈呢喃耳语：“李霜风的酒，比之朕的如何？”
“哦……”姜华干笑，“那天也是我太急躁了。”
云思霎时一僵，原来无论他做好怎样的准备，见到凌霄时他总是会潜意识里生出惧意。
“晏大人醉了，醒醒酒罢。”
凌霄眯起眼，杀意骤盛。
那人声音亦如清泉击石：“多谢李公子款待。”
“我还有一颗心，只要遵循当时本心，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后悔。俯仰天地间，浩然无所愧。一生何其短，这是我唯一所求。”
胸口疼得好像要炸裂一般，血腥味逐渐在口鼻蔓延，眼前似乎都变得血红一片。
晏云思低着头轻笑：“谢谢。”
云思忽然清醒过来，这人不是他出来时驾车的车夫。
好痛……
晏云思不甚在意：“我倒巴不得他有那个本事。”
李霜风心中一荡，便见那人冷清清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凌霄似乎心情很好，只是付之一笑。
他心中记挂着事，只是稍微睡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马车仍在路上，云思撩开车帘，却见四周并非平日回家的路。
笑意不抵眼眸，却是一片幽深冷意。
“请——”侍从恭敬道。
“疼吗？”凌霄柔声问，“你总是让朕生气。”
晏府的马车装扮得难得奢华，云思扶着小厮登上马车，忽得忍不住一阵反胃，倦怠地吩咐道：“回府。”
晏云思下意识剧烈地呼吸，耳鼻中竟流出鲜血，脑中嗡鸣有如雷震，久久不能睁开眼来。
终于还是松开那人，垂落了双手，任由脱下自己全部的衣裳。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伤心事，姜华不再说这些，转而笑道：“方才看你的样子，还以为你要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呢。”
“在想什么？”忽然听到身后凌霄语气平淡地随口问道。
“李霜风的酒，才是让人一醉忘忧，陛下您又算得了什么！”他强撑着大笑，看不见自己的面容扭曲如鬼魅。
后背猛地撞上坚硬的池壁。
云思猝不及防痛哼一声。
离得太近了，李霜风隐约闻到一股清幽香气，好似峰回路转处于冰雪中偶遇寒梅，白玉骨，霜雪姿。
“唔——”云思毫无防备被他生生按到水中，一串气泡在水中翻滚破裂。
他望向晏云思，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如方才护下孟绮般寸步不让。
仿佛时光回溯，再度回到那个潮湿的午后。可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过。
宫人并没有将他带去凌霄平日所住之处，而是一座陌生的宫殿。
这里是从前皇帝赐浴之处。
李霜风推门而入，山水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人临风而立，身姿若月下青竹。
手指拂过脸颊轻轻抚摸头顶，骤然抓紧了他的头发。
昭云楼檐角悬挂铃铛，以碎玉相缀，风过环佩玎珰，清越悠长。楼上凭栏远眺，只见漠漠沉云下宫城巍峨雄壮，沉默静肃地矗立于至尊之处。亭台楼阁曲廊水榭，如巨兽脊背之上的玲珑点缀，待到山河倾覆之日轰然散作烟尘。
凌霄……？
晏云思静默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才道：“一个……友人。许久不曾来看他，竟快要被这荒草吃了。其实我今日只是想去寺中静心，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你，想起他来，才临时起意来见见他。”
隐约有衣裳落地的声音，云思心中揪紧，咬唇望着水面，不看向他。
晏云思踮脚，在他耳畔轻呵：“点春酒太烈，我不喜欢……”
“无妨，无妨！”李霜风眼睛追着他走，“我送您离开。”
“你是谁？！”他喝问，“停车！”
李霜风便志得意满起来，恨不得立刻便越过屏风，不放过那人一个眼波流转。
倒也好……
胸腔里的气体逐渐耗尽，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抵抗头顶铁铸一般的手掌。
晏云思抚摸冰凉的墓碑：“李霜风说我的话你也听到了，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劝告你一句，和我走得太近，或许会为自己招来祸端。”
他痛苦不堪，还是要竭尽全力嘲讽地笑：“臣喜欢得要死！”
晏云思道：“今日是挡了我的道，我才管下这桩闲事，若是平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升斗小民与我何干？”
侍从低着头，将他引至深处，只见烛火映照着汤池，熏香淡淡，花瓣漂浮在池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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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姜华却也是不在意的：“既然让我看见他欺男霸女，我定然做不到坐视不理。晏大人你遇到此事，难道会视若不见？”
宫门前的禁卫并未盘查车中之人，车夫出示了腰牌便驾着马车驶入宫中。
头顶的手掌忽然离开，有股力量扼住他的脖颈，强硬而不可抗拒地将他拽出水面，一如方才轻松地掌控他的生死。
沿寒山小径入了寺中，只见苍郁松柏落了层雪，映衬着空寂寺院。脚步停下，寥落清旷得只闻雪压折竹声。
云思下车时拥着披风，呼出一口气，干冷的冬夜里一阵白雾散逸。
“不，这对我很重要。”
“客气了。”他按捺住心思，“晏大人久病不愈，在下心中亦是时刻惦念着，只是晏大人若山中隐士久不得见，徒令在下担忧。”
就这么死了吧，干干净净地……
身侧漾起水声，凌霄走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朕多久没见你了？”
人前装得再矜贵，骨子里还是逃不脱权势钱财的诱惑。聪明人，更该知道在落魄前给自己找好退路。
李霜风半边身子差点酥了，连声道：“好，好，下次不饮这酒就是了，晏大人喜欢什么，只管告诉我。”
晏云思莞尔：“都是未化的冰雪，坐下去，衣裳岂不都湿透了。”
“他喂的酒，你都喝了吧？”
那与凌霄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完全不同，如春风涤荡而过，却让人不由败下阵来。晏云思移开视线，自己都没发觉竟如此放松下来，藏着隐隐的笑意，叹道：“好吧！”
马匹却愈行愈疾，车夫仍恭敬道：“回大人，属下奉陛下之命，送您入宫。”
“晏大人，今日酒宴可还满意？”他隔着屏风向那人扬声唤去。
车夫道：“回大人，就要到了。”
晏云思道：“那日下朝后言语对你多有冒犯，并非我本意，我与你交情虽浅，但也从未将你认为是趋炎附势之人。”
他疑道：“这是在哪？”
寒风料峭奔袭入怀，身边人叽叽喳喳，竟也不觉得冷了。
“这是——？”他忍不住问道。
“他都碰了你哪里，给你解了披风，是不是还碰了你的手？”
马车微微摇晃，缓慢而平稳，或许是实在饮多了酒，竟就这么抵着车厢昏昏睡了过去。
“对不起。”他忽然听到晏云思道。
云思抓住他的手，侍从轻声道：“大人，请不要为难在下。”
姜华却道：“我用眼睛看人，不是用耳朵听。”
晏云思要微微仰头看他，或许是因为饮酒，眼尾有些泛红，冲淡了周身的冷意。
姜华望着这冷清清的野坟，满肚子疑惑，想问为什么这人葬在荒郊野岭，为什么碑上空无一字，终于还是憋了回去。
云思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没什么，他不敢动我，只是你恐怕会有麻烦。”
云思寻到一处枯冢，拂去墓碑上的残雪与尘埃，其上却空无一字。
“啊、啊？”姜华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还是泥土里躺着的那人说话。
孩童时落水的那个下午太过遥远，他早已记不起在冰冷肮脏的水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姜华不解：“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