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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外边等着呢。”
因为在以芙身边伺候的缘故,皇帝又恢复了秦遂御马监的职儿,宫里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奴才,想必他这几天顺水推舟收了不少人情。
外殿,秦遂半躬着身,“娘娘。”
“虽然表面上是个御马的小官,可掌管禁军和兵符火牌的也都是你,总是要小心。”以芙随手搭上他的小臂,“这两日你已经很忙了,委屈了你还要到我跟前伺候。”
“娘娘说的什么话,奴才今天能做到这个位置,全是娘娘给的。”秦遂不卑不亢,“不过听说褚大人午时就回来了。”
语罢,轻轻抬眼去看她的脸色。
紫黛色的霞光里,以芙的神色恬然,“听旁人说是缉拿什么临城里的乱臣贼子,他捉到了?”
秦遂颔首,“捉到了,现在已经被关押在天牢等候发落。奴才偷偷去打听了,是掌诸巡查的司隶台大夫,与陈郢是旧相识。”
“他做了什么乱?”
“花园里鹅卵石湿滑,娘娘小心些。”末了,他才压低声音解释道,“司隶台大夫名字叫做蔡倾辞,私底下会和旁的官员编排皇帝,有时候还会联合些谏官上书,提议增设丞相之事。现在他那边搜到一样东西……”
扶在秦遂手上的小臂渐渐放开。
秦遂止声,撩起眼皮去偷觑对方的脸色,却见她神情怔忡,透过假山石上的洞眼看着对面。
万籁岑寂中,一男一女的谈话声微弱。二人临风而立,男子身着玄色劲装,女子则是一身大红的金丝牡丹罗裙,红得那么扎眼,红得那么俗气。
“大人,虽说鬼神之论不可轻易相信,可奴才们最喜在暗地里嚼舌根子,这件事也就闹得沸沸扬扬了。”陈嘉丽讲话软软的,“我虽无权利管辖六宫,还是特地把长乐宫的消息封锁了,省得她担心。”
褚洲懒散地,“她知道了又如何?”
“我从前服侍大人左右,已经懂得了鬼神之说的滑稽荒诞,可妹妹却是对此深信不疑的。若是真信了,那可就麻烦了呀。”
褚洲也“啧”了一声。
他是想到了那日夜里,主仆二人走在宫道里莫名其妙尖叫的场面,又想到三人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太烦了。
“这几日还在传?”
陈嘉丽点点头,“皇后娘娘虽然掌管六宫,可难免有顾不上的事情,我便着手将谣传的人处置了,这两日妄言者也少了很多。”
褚洲颔首,“行。”
陈嘉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知道褚洲不喜欢听自己的故事,于是专门捡以芙的事情来说,“我见婕妤这两日心情是很不错的,常常带着秦公公出来走动,这两日她……”
她嘴上虽喋喋不休,可还是把十二分的心思放在了褚洲的身上。见他神情冷淡,了无生趣地碾着枯叶,知道他是厌烦了,“我说得也差不多了,大人……”
陈嘉丽顿时歇声,看着褚洲朝着假山石处招手,“过来。”
以芙款步走来,“叫我过来做什么。若是叫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知道了我不该知道的,可怎么办好。”
“又矫情上了?”
以芙平平淡淡地冲着陈嘉丽福身,“劳烦贵妃娘娘开开金口,告诉妹妹宫里面最近在传的蜚言。我虽然胆小如鼠,但不至于怕成这样。”
褚洲睨了以芙一眼,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一侧肩。偏偏她又生得玲珑娇小,只稍稍一用力就把她带到怀里了,“怎么天天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是啊,我粗俗不讲道理,我迷.信鬼神,无知冲动。”以芙冷笑,“你要是喜欢柔情蜜意的、小家碧玉的尽管去找好了,管我是什么德行呢。”
褚洲心情好,不跟她计较,“贵妃,你和她说。”
陈嘉丽一脸难色,还是道,“事情是从五天前开始传起来的。内廷的宫娥一般在寅时起来清扫宫道,五天前,有个名叫小娥的宫女恰好在这一天值班,后来便失踪了。”
“同行的伙伴找不到她,以为她是偷懒去了。当日夜里,一个起夜的丫鬟发现了失踪的小娥正对着古镜梳头,怎么叫也不搭理。后来跑到她面前一看,见她脸面乌青,眼珠子也丢了,舌头垂下来挂到了下巴上,正歪着嘴冲她笑呢。”
以芙默默地缩到褚洲怀里。
“然后呢。”
“那丫鬟碰了碰小娥的肩膀,却没想到小娥的头咕噜噜地滚到她的脚边,后来那丫鬟也疯了。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两人负责的宫道上都是血。”
“那丫鬟还活着?”
陈嘉丽摇摇头,“哪能呀,她既是宫里谣传的源头,身上又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皇上哪能让她这么活着。”
以芙楞了好半晌,“那小娥……”
“那个丫鬟太晦气,请大师作法烧了。”
借着宽大的袖袍,以芙偷偷掐了一把褚洲硬邦邦的胸腹,“皇后宴请的葬花礼,我不想去了。”
褚洲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然后呢。”
“我……”
“娘娘,能在这里碰上您,真是巧啊!”汪公公的声音尖细,由远及近,一下下地顶着耳膜,“奴才刚受了皇上的委托,让我给您殿里送东西去呢。”
只因为以芙从前送的一碗莲子羹,皇帝这两日一直在讨好她,只是以芙借着身子不适的源头,一直避着皇帝。
皇帝从前是没贼心也没贼胆,就因为她的一次示好,成了有贼心没贼胆,一直往她宫里塞东西。
“送什么?”
“可不就是宫里面最近疯传的故事嘛!皇上怕你受了惊吓,特地寻来大师开光的佛像送来!”
汪公公甩了拂尘,掀开盖在上头的流苏暖娟,露出了里面慈眉善目的青玉镀金佛像,“这可是个宝贝,往后便能护娘娘的周全。”
“那送去罢。”以芙望着褚洲,“阿兄,你把我送回殿里面去吗?”
“娘娘,这可不行啊。”汪公公骚头,“皇上刚才与奴才吩咐了,要快些寻大人过去。”
褚洲面色凝重,松开了她的手。
旁边,陈嘉丽默默地看着男子渐远的背影,也欣赏着身畔女子的神情从一点点的信赖,化作无助与畏怕。
“盼山啊。”以芙握紧了盼山颤动的手,“我们平时回宫殿的那支路,好像就是小娥出事的地方。”
盼山闭上眼,“娘娘,咱们换支宫道罢。”
第16章 黑子 自寻死路,满盘皆输
以芙性格孤僻,出门在外的大多时候只带着盼山、飞寒,而不像别的宫嫔一样,身后呼啦啦跟了一帮子人。
这会儿,却显现出人多力量大的好处了。
以芙指向前面,“正巧那帮端着佛像的奴才与我们是同路的,干脆和他们一起罢。”
“娘娘这就错了。”秦遂温驯地垂目,明湛的双眸里反射出花间晚露的冷淡,“奴才这等下人都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看过的见过的龌龊事可多了,哪里会对这种事有个忌讳。即便鬼见了这种人也是嫌恶,巴不得离远些好。”
盼山望着漆黑的宫道,心里也发怵,“秦公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那恶鬼见娘娘一团和气,可不是专挑您下手嘛!”
两人神神道道的一阵儿,把以芙说得双腿发软,“那就依你们的意思,挑远道走罢。”
秦遂便“哎”了一声,捻灭灯纱里的红烛。
“公公这是做什么?”
“娘娘有所不知,这宫道上上下下共有七百二十一条,咱们去的这一条人烟稀少,被戏谑为‘黄泉道’。”秦遂道,“且把蜡烛留着,待会儿再用也不迟。”
甬道里凉风习习,好像有人在后颈跟儿吹起似的,时隐时现、时有时无。待鼓起勇气扭头去看时,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暗色。
以芙眼前蒙着一层缥缈的雾,什么也看不见了,“盼山,掌灯。”
盼山忙应下。
然以芙头一回觉得这宫纱里的灯那么了无生趣,那么黯淡无光,好像也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只留下一圈橘色的光晕。
“这条宫道里住的都是什么人?”
无一处宫殿点灯,无一活人踪迹,只有一株老树的影子在月光下彳亍独行,愈显得稀奇古怪。
“只不过是闲杂人等,娘娘不必介怀。”
以芙肯定道,“有人在哭。”
不单单是一个人,好像有成百上千多人在哭嚎。有沙哑干裂的嘶吼,低低切切的啜泣,阴毒憎恶的咒骂,咯咯咯、嘻嘻嘻悬在上空。
“娘娘既然知道了,奴才就不瞒了。”秦遂正色,“沿途走来的一条长道里的宫殿,里面全是被皇帝弃置的妃子。”
“全都是?”
“共计两千三百七十六人。”
“这么多人挤在这么几座宫殿?!”
“娘娘又错了。这里的宫殿已经荒废,不算宫殿,里面的人也已经不算得上是人了。”秦遂唇边漾起一抹笑,“再者,里面有一位嫔妃是独自待在一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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