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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芙看了一眼飞寒,笑盈盈的。

    飞寒低头,“这也是奴婢的父母亲交的。”

    “爹爹和娘亲很疼我,自从阿兄被他们卖掉后,家里的处境就越来越艰难了。”以芙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也很想为家里做点什么,可他们却怕我洗碗时伤到手,又怕我去山里采药时被野兽误伤……”

    盼山瞪大了双目,不胜羡慕。

    “娘娘,奴婢见您写得一手好字,你是自小就开始练字的吗?”飞寒脸色涨红,好半晌才憋出那么一句。

    “爹爹不让我练字。小时候我想学,只能用竹枝在泥地里写。后来被爹爹发现了,五年里第一次挨了打。”

    “那为何他不让您学写字呢。”

    以芙想了想,“或许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爹爹见我德行尚好,所以免了我的学业之苦罢。”

    “奴婢不会说话,娘娘千万别计较。只是在奴婢看来,若父母当真宠爱孩子,应该全力支持儿女的喜好,何况是有益无害的学习练字呢。”

    “我家里贫穷,供应不起纸笔……”

    “娘娘家中虽贫穷,可用竹枝在地上写字却花不了分毫银钱。再者,您的兄长也可在空余时间教您写字。奴婢觉得您花点时间学写字是理所当然的,何至于挨一顿打呢。”

    飞寒的话,未免有些太煞风景了。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来她语气里对沈氏夫妇的不瞒和愤懑。

    “飞寒,你是不是和我父母亲有些误会?”

    飞寒僵硬地对上以芙的眼睛,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卡着一口气。她的手里捏着一份关于沈氏夫妻的资料,一份让大人再三嘱咐的资料。

    在娘娘的口中,沈氏夫妻仿佛是天底下最温柔可亲的父母。且娘娘对从前的回忆,是如此地喜悦和沉浸。

    飞寒能理解大人想要将此事隐瞒的心情。可有朝一日,若这份阴私被暴露在阳光底下,那娘娘她……

    她一叹,“奴婢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天边乌云涌动,遮蔽了原本就黯淡的星辰。黑暗中,飞寒听到了一声心事重重的轻叹,急忙道,“娘娘也不必过分放在心上……”

    “可你说得也挺对的,我小时候也不太理解他们的做法。”以芙释然一笑,“可他们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不是么。”

    飞寒默然,不知如何解释。

    她隐隐约约又听到了轻轻地哼声,“狼来啦,虎来啦,老和尚背着鼓来啦……”

    第35章 返程   回洛阳,亲口问一问他

    翌日, 气朗风清。一团团彤云自西边飘过来,筛出几道斜斜的日光。以芙的左右手各挽一只竹筐,小心翼翼地踩着几块滑溜溜的石头往上攀去。

    身后跟着姜凌、盼山、飞寒, 几人的手臂上亦跨着几只篮子, 里头装了几摞纸钱和鸡鸭鱼肉等祭祖之物。

    江南一带尚存暑气, 头顶上烈日昏昏。额头上的豆大汗珠流进了眼睛里,盼山咂了砸干燥的嘴,“娘娘, 这红岩峰有多高啊。像是攀不到顶儿似的。”

    以芙腮边的碎发在瑟瑟秋风中不断地舞动,她抬了抬手臂,把发丝别到耳后,“或许有百丈高吧, 我也不大清楚。”

    因为爹爹说,山高不高还要爬了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能爬到山顶上去, 这山就算顶破了天也是渺小的。

    登山多辛苦啊,时不时还要被荆棘绊倒、被碎石割伤。可每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爹爹就会虎着一张脸,“咬牙撑着走下去, 不然中午就别吃饭了!”

    娘亲有一双巧手。以芙期待着餐盒里出现的煎燠肉、滴酥水晶脍和白渫齑, 也就咬牙撑了下来。可爹爹的午膳为什么只是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以芙想不清缘由,于是便问了。那时候阿爹的唇边只咧着笑,一个劲儿地拿馒头把嘴巴塞满,“囡囡吃自己的,阿爹喜欢吃馒头!”

    “娘娘!”

    以芙思绪回转,颦目望过去。

    盼山有点哀怨地拉长了哭腔,耍赖皮似的坐上身旁的巨石, 双脚一蹬,“奴婢走了快一个时辰了,实在是不行了!”

    这让以芙再一次地想起阿爹。每当自己在阿爹面前撒娇的时候,阿爹总会从袖兜里摸出一块饴糖递过来,“囡囡吃了这块糖,就要继续走啊。”

    于是以芙也从兜里摸出一块糖,顺带摸了摸盼山的脑袋,“那等吃完这块糖再走吧。”

    盼山接了糖,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好。

    这与记忆里的纯稚童声叠在一起。

    天空中云影徘徊,以芙别开眼睛,看着一林子的鲜红枫叶在微弱的光照里舒展身段。浓荫匝地,比潺潺流水更加清凉舒爽。

    迎着干燥秋风,以芙飞快地擦了一下脸。

    然后掏出布袋,也往嘴里塞了一块糖果。

    ——囡囡吃了这块糖,就要继续走啊。

    起先阿兄离开了家,后来娘亲、爹爹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最后他也离开了……就算前路再渺茫,吃了糖后还是要继续走啊。

    可是她要怎么继续走呢。她的身边有无数个锋利的陷阱,她的四周潜伏着许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她又想到他总是诡谲含笑的红唇,像鬼怪一样的血盆大口……

    爹爹,可是雀雀不知道怎么走下去啊。

    红日当头,一行人才爬到半山腰的墓地。

    几人不好打扰已故的沈氏夫妻,遂待在百步外的竹林里。竹林树丛下有一方泉眼,水波湄湄,一粼一粼地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装了祭祀物儿的篮子足足有五六只,以芙拿不动,只能来回赶趟儿似的跑。两遭下来,额上已经沾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给。”

    她抬起眼睫,看着装在竹筒里的泉水。

    姜凌似乎怕她误会,随即解释道,“盼山姑娘嚷着口渴,属下砍了几截竹筒子盛水。娘娘便歇一歇吧。”

    以芙抹了一把灰扑扑的脸颊,“多谢。”

    耳边,盼山的笑声在密林中訇然作响。她随手摘下蓊瓮草丛里的鸭跖花,小跑到以芙面前,嘴里气哼哼的,“飞寒说我戴这花儿像个村妇,非说娘娘带起来不一般!”

    飞寒将花儿别在以芙的耳边。

    以芙冲她眨了眨眼睛,“谢啦。”

    日光倾泻在她的眼睛,盈然跃动着笑意。姜凌的视线从她腮边一闪而逝的酒窝移开,“娘娘,时候不早了。”

    以芙颔首,接过他手边的竹篮。

    姜凌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默然不动。

    ……

    “啊——”

    一声尖利刺耳的叫声冲破云霄,栖息在树丛里的鸟雀受了吓,扑棱棱阵开羽翅逃窜而去。

    姜凌眼神一凛,看着西边轰动的山林。

    正欲按剑往西奔去,身边飞快地窜过一道人影。凝神看去,见飞寒一手提着盼山,往沈氏夫妇的墓冢跃去。

    天边云霞绮丽,纯净的云朵在秋阳的散射下,折射出一圈圈金边。山坡下的桂花林里,埋葬着沈氏夫妇的尸身,杂七八地散落鸡鸭、糕点等祭祀之物。

    一张泛黄的纸钱随风而动,飘在姜凌的面前。他将遮目的纸钱拨开,忽然就看见了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眸。

    盼山惊叫一声,“娘娘!”

    以芙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她琉璃般清透的眼睛里蒙着迷惘,好像找不到了家的孩子,“为什么呢。”

    爹爹娘亲的坟冢一片狼藉,深黑色的黏土被翻开,粗滥的棺椁里只残留了几块七零八碎的骨头。或许这里有饥饿的猛兽途径此地,白花花的骨头里还有几只锋利的齿印。

    开棺戮尸,这四字听起来就让人胆寒。

    盼山要去牵她的手,“娘娘……”

    以芙的喉咙里空空颤动,只有咬得发白的唇瓣在翕动,“盼山,我不知道……”

    爹爹娘亲素来不与人交恶,怎么会有人做到如此地步。她更不知道那人到底对自己的父母恨到了哪种地步,不惜鞭挞尸体以泄愤。

    姜凌对着沈氏父母的尸骨道了声“冒犯”,方拣起一块遭虫蚁啃噬的白骨观察,“娘娘,此事发生不过两三个月。”

    以芙浑浑噩噩地看过去。

    姜凌压下心里的酸涩,客观分析道,“若令尊令堂有仇敌的话,不该在尸身腐败这么长时间后才动手。开棺戮尸之手段虽十分残暴,但并不能构成实质性的痛苦……会不会,是别人找错了仇家?”

    很快,姜凌否决了自己的揣测。

    这两块墓碑虽布满深苔和裂痕,依稀能够辨认出黑色石碑下的字体,更不必说它被毁坏之前的样子了。

    以芙双目黯淡,像是两潭死水。

    她探出一脚,眼前突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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