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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雀雀你不懂。”
人心叵测,你永远也看不清虚无的假象中隐藏了多少腌臜丑事。更不想你像我一样,堕入仇恨的深渊巨口,每日看不到黎明。
他又说,“雀雀你放心。”
她们待在你的身边,贪的不过是名、财、权、利。我会把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个除掉,再把这一桩桩丑事咽进肚子里,你依旧是那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酬神庙会的小观音。
褚洲扯谎,吐字艰难,“有仇。”
“株连九族、满门抄斩!你不是最会这些伎俩吗!”以芙的指甲深陷在掌心,“你怎么不把我也弄死?!”
“小仇而已,故不让你牵涉其中。”
以芙指着自己蓬乱的发髻、浮肿的眼皮以及一路上走来风尘仆仆的外衣,又哭又笑地问他,“你觉得我这幅样子,是不是死了更体面些?”
褚洲缄口不言。
“你拿鞭子抽了我爹娘几下?”
“六十。”
以芙眼神飘忽,“是两人六十还是……”
“一人六十,共一百二十鞭。”
“你拿什么抽的。”
大约是揣摩出了她的意图,褚洲去外面吩咐下人取鞭,末了还要补充一句,“记着了,我心甘情愿任你鞭笞是因为惹你哭,和你父母并无相关。”
以芙冷冷一笑,“那么你千万也给我记住了,家父家母所受的屈辱不会这么算了,阁子里几百条性命更不会这么算了。我告诉你,我还要把属于褚芙的一切悉数归还,谁也别想好过,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那一柄短鞭很快被下人端上来。油黑光亮的皮质外围上布满了长刺,怪不得她在清理父母尸首时地上有那么多零碎的骨头。
想必抽打起来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以芙不亲自动手,让盼山在外头雇人。
“做什么的?”
那人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却老实巴交。眼睛更不敢往上瞟一眼,略局促地擦擦油光可鉴的围裙,“做什么的?”
“回夫人,小的是杀猪的。”
既然是杀猪的,想必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以芙双眸微弯,“拿鞭子抽人会不会?”
“抽谁啊?”
以芙指指褚洲。
那杀猪的眼睛往褚洲身上一放,顿时把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那位公子爷穿着富贵、气派通身,哪像是什么平凡人啊。
“回夫人,小的不敢打呀。”
矜贵的、骄傲的小夫人尚未发话,那位俊逸不凡的公子爷却已经开了口,语气阴森森的,“打。”
杀猪的狠狠心,接下软鞭。
昏暗的地下室,男子沉重的闷喘像是炽热烈日下烘烤的大地,沉默着、对峙着。
在酷刑发展到第二十鞭的时候,一块粘在长鞭上的碎肉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甩出,飞在以芙的脸上。
以芙动了动僵硬的指尖,赫然看到一块血淋淋的肉碎捻在指上。脆弱的胃部蠕动着一股酸味,顺着喉腔瞬间涌出,哇得吐出一摊黄水。
被吓傻的盼山朝她看去,气息奄奄的褚洲也朝她看去,挥舞着鞭子卖力抽打的壮汉也回过神,茫然而又尴尬地看着眼前一幕。
盼山急忙迎上,“娘娘!”
“回宫。”以芙的喉间遽然发出一声绵长的泣音,“我要回宫——”
……
日暮西斜,空荡的宫殿内汹涌着一阵阵的碳火,烧得人心惶惶,呛得人泪流不止。雕花高凳上的玉壶摔在地上,破了一个脚;红玉珠帘扯开,嘈嘈切切地在地上滚动。
以芙半靠在架子床,看着头顶的浮纱。
胡太医说她病了,说她因为褚氏夫妻亡故的原因,郁结在心,便开了两剂安神的药。
她不要吃药,也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访。
林献玉带了蜜饯,在外面轻言细语地劝过一回便走了;秦遂站在外殿,规规矩矩地将病后不吃药的好坏说了一遍;盼山急得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隔一会儿就过来敲门催促……
以芙把脑袋埋在被里,像只鸵鸟。
她想阿爹阿娘了。
每当她不听话、不愿意吃药的时候,阿爹总是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高高地举起鸡毛掸子骂, “你再不吃药,爹就打你了!”
娘亲会熬一碗甜汤,上面漂浮着一层白胖胖的糯米团团。夜里,会搂着她温柔地哼唱童谣。
这一次却没人骂、没人哄了。
以芙翻了个身,展开了柔软的肚皮儿。她眯着眼睛,左手轻轻地拍打着小腹,像是从前娘亲哄自己一样,“狼来啦,虎来啦,老和尚背着鼓来啦……庙里有个小二郎,二郎二郎你看家……吃了大西瓜,囡囡就不怕啦……”
第37章 龙榻 大人可喜欢奴家
昏暗的囚室里,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婆子哆哆嗦嗦地窝在角落里,有冷风从她的空荡荡的裤管里钻了进去,她“嘶”一声, 抱紧了伤痕累累的膝盖。
爬满红锈的铁门在黑暗中震动、撞击, 苍扶打开锁, 三两步冲上前,提起了老婆子的衣领。他满脸嫌恶,“老东西, 你叫魂呢!”
杨玉被他掷在地上,很快又黏黏糊糊地匍匐在苍扶的脚边,瘦骨嶙峋的双手像鹰钩似的抓住他的靴子,“该交代的东西全都交代给大人了, 您就饶了贱妇一命吧!”
苍扶推她出去,“走。”
杨玉待关在这里差不多有半年了。这半年里,她见证了无数人头咕噜噜落地, 撞见过饥饿的虫鼠分食溅在地上的脑浆,体会过各类酷刑的疼痛。能走出囚室重见天日,总是比待在这里好的。
甬道里阴风哭嚎,杨玉胆怯地缩了缩肩膀, 如死人一般冰凉的双手亦贴紧了苍扶的后脖。
苍扶浑身一僵, 也不顾这老婆子的喊叫挣扎,将她拴在裤腰上一路拖出去,“如今也算你有几分运气,碰到——”
他抬头望望头顶疏朗的星,心思沉下。
……
长乐宫里的主子病了,并无多少人牵挂,褚大人许久都不来了, 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又怎会来呢。只有盼山一人,每日脚打脑门儿地到处跑,就为自家主儿多喝些汤汤水水。
太医摸着山羊须子,“今日怎么样了?”
“还是那个样,整日在床上躺着,又喝不进药,更别提让她吃饭了。只知道没日夜地喊着爹娘,嗓子都哑了。”
太医把药贴交在盼山手中,“心病还须心药医呀,这么熬着怎么是个头!”
盼山将太医的嘱咐一句一句在心里面记下,穿过勾心斗角的游廊,见一落落秋菊中隐约跪了一个人。殿里殿外的奴才,无不偷偷往那边瞄。
盼山觉得眼熟,终于瞧出几分究竟。
杨嬷嬷!
她脸色发白,想起了从前的日子。阁子里的姑娘,长相平庸的大多都被打发去干粗活了,盼山就是其中一个。嬷嬷平时脾气恶劣了或者是吃醉了,常常伸过来长长指甲掐她,或者让她在小黑屋里呆个三天。
盼山不想再落在杨嬷嬷手里了,盼山她害怕呀!她噌一下窜进内殿,带着哭腔地朝着以芙抱怨,“娘娘,我方才、好像在外面看见杨嬷嬷了!”
床上雕塑似的小妇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直愣愣落在莲纹短口瓶上的缓缓的扫了过来,那双原本黯淡而绝望的眼睛于瞬息内绽开一丝光华。
盼山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
她怎忘记了……
阁子里的姑娘也有宫里森严的等级制度,因容貌、才艺而分作上等人和下等人。娘娘容貌才艺兼具,平日里和旁人置气了,嬷嬷还会腆着一张老脸去哄她,二人自然感情厚笃。
盼山的一颗心沉到水底,可触及到以芙渐渐舒展的面容,那颗注水的心顿时冒上来一丝丝的热气儿,“奴婢把她叫进来吗?”
以芙点点头。
盼山不情不愿地过去,像从前一般搀着杨玉。
杨玉不紧不慢地拍去膝盖上的灰尘,亲昵地挽住了盼山的手,“如今你有了出息,做了娘娘身边一等一的大宫女,哪里用得着和嬷嬷这样客气!”
她和蔼可亲地朝着盼山眨眨眼睛,慈祥的面具下隐隐露出微末的狡猾和精明。盼山不寒而栗。
尚未入殿,杨玉便哭天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以芙的榻上好。她连规矩也顾不上,猛然箍住了以芙的腰身,“我苦命的孩子哟——”
以芙也哭,“嬷嬷,你怎这样瘦了?”
说完,就要掀起杨玉的衣裳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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